在尹扬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视频，视频里的女人一动不动坐在原处，眼神呆滞的望着前方，快到进度条的结尾处，她的嘴角向上勾了一下，仿佛在微笑。
然后就是端着餐盒的人进去，放下餐盒，上前与女人说话，再惊慌失措的跑出门，紧接着几个人跑进来，将那女人抬出去，她全身僵直，眼看着已是不救。
尹扬盯着屏幕，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石头。这个女人，魏琳，在不久之前，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跟他说话，会哭诉遇人不淑，会向他要求看看自己的孩子。
自己想过不起诉她，放她一条生路。
可是她竟然自己放弃了生命。
到底是为什么？
尹扬觉得自己快要分裂了，一会儿觉得很难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很没用，身为反派boss怎么会为一个装窃听器的奸细难过。
精神恍惚之下，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陆云峰已经站在面前。
陆云峰扫了一眼视频，抬手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又在他毫无焦距的双眼前挥了几下手，尹扬才猛然一惊，从僵直状态恢复过来，意识中残存的礼貌机械地启动：“来啦，坐。”
“你的手下也太不讲究了，没打听清楚老板的接受能力就传视频。”陆云峰毫不客气，靠坐在大班桌上，两条长腿放松地分开两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尹扬那张苍白的脸。
此时这张脸上的神情迷惑、悲伤，像一只脆弱无助的小奶猫，与先前那个怼人坑人时候意气风发，带伤面对强敌时也不肯低头求助的男人判若两人。
一直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强劲对手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难得，陆云峰的眼睛盯着看了半天都没挪开。
尹扬骤然回过神，他皱皱眉头：眼前一片深灰，他的脸正对着陆云峰两条腿的中间部位，隐约还能看出某个违禁词的轮廓。
他下意识的向后退。
老板椅的小轮子刚在地上滚了半圈，就被牢牢固定在原地，陆云峰双手抓住两边扶手，身体前倾，将尹扬禁锢在狭小的空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咱们的事还没说完，你想去哪里？”
“陆总，我觉得，以咱们的关系，应该保持社交距离。”尹扬伸手去摸拐杖，没摸着，后悔没听李玉的话将拐杖常带身边，否则至少可以距离陆霸总一拐杖。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觉得尹总在社交距离，是不会说真心话的，在亲密距离，才能说点有用的。比如，从集雅轩离开的客人，有程立雪，与他在一起的，是几位国际病毒学专家，还有我的设计顾问。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没来得及。”尹扬冷冷道，“我已经派人调查前一位客人的身份信息，但是预订人是本地的一个建筑设计师，并没有其他客人的资料，消息还在查，没等到回复，您就已经来了，并不是我故意隐瞒，够不够清楚？”
他的眼神充满挑衅，看得陆云峰心头火起，他直直逼视着尹扬，越靠越近，几乎要贴在一起，尹扬下意识想躲，却被陆云峰死死钳住下巴，动弹不得。
陆云峰刚想开口，“咚咚咚”有人在办公室的门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三下，陆云峰不得不松手。
“进来。”
尹扬趁机抬手将陆云峰推开一边，轻轻吐出一口气，刚才那个距离带来的压迫感实在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进门的是李玉，当他看清屋里的情形时，不由得脚下一顿：陆云峰背对着门，靠坐在桌旁，自家总裁坐在老板椅上，脸颊微红，神情复杂，但绝对不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尹总办公室的沙发不错，是手工真皮沙发吧？”陆云峰踱到供来访客人坐的沙发旁，慢悠悠坐下，转头盯着搁在一旁的发财树，好像看一分钟就能获得巨额现金那样虔诚。
尹扬扯扯嘴角，这货还知道避嫌，不算蠢到无药可救。
他示意李玉把手里的资料拿过来，李玉在他耳畔轻声道：“那两个孩子没有回家。”
尹扬点点头：“继续查。”
“是。”李玉应了一声，便转身出门。
坐在沙发上的陆云峰结束了与常绿乔木的深情对望，打算与那只欠揍的脊椎动物进行新一轮的交流，却看见他正埋头于蓝色的资料夹中，没有进行双向沟通的意思。
那张俊秀的脸大半隐于资料夹下，只露出上半张脸，清亮的眼睛被挡在镜片后面，黑色的浓眉像一双飞临碧波的乌燕。
在相识之前，陆云峰对尹扬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于新闻和网络上女人们的追捧。
会说话、好皮相，再加上有钱，让尹扬拥有庞大的云女友团体，在关于他的新闻下面动辙几万条评论，内容基本与新闻无关，不是“谢谢大家，这是我老公”，就是“老公正面上我。”
在被尹扬坑过之后，满怀不忿的陆云峰曾调查过他，发现他的人生简直乏善可陈，从小在国外读书，读完回国继承家业，私生活上居然从来没有绯闻，没有女友，没有男友，出现在新闻上不是去剪彩，就是谈发展，张口拉动消费，闭口社会责任，总之就是一个如同工作机器人一般的存在。
食色性也，何况像尹扬这样在现代女性心目中堪称国民老公的男人。
陆云峰不相信他只有云女友，除非这个男人有什么生理方面的问题。
对，一定是生理上有什么问题，否则也不会每次见到自己都阴阳怪气的，肯定是他见到极具男子气概的自己，被比下去了，心理失衡。
想不通现在的女人，怎么会喜欢尹扬这种毫无雄性魅力的类型，像个小弟弟要人照顾。
夕阳的光被搁在一旁的银色拐杖反射进陆云峰眼中，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前天晚上在尊爵不夜城看见的尹扬。
那个时候，他多么狼狈啊，昂贵的西装从肩到腰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白皙的脖颈间横着细细血痕，左手握拳，鲜血不停地从指缝间滴落，右脚虚点在地上，根本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