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看他一眼, 老和尚一向笑咪咪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凝重:“你想好了吗?”
庞修之一笑,嘴角流露出几丝苦涩:“其实, 早在我答应公主时,就已然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见状,弘一低叹一声,遂不再多言。
庞修之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慢慢的走到门口,此时初阳方升,柔和的光辉打到他身上,配合着初醒的古寺, 他的周身都仿佛氤氲上了一层柔和静谧的佛光。
庞修之随手掸掸衣袍, 看着列队而立威风凛冽的羽林卫, 没再任何犹豫, 大步走了出去。
朝堂之上,官员们列队而立, 随着内侍高亢嘹亮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瞬间,众人低低的议论声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回转视线,看向那个缓步走来的中年男人。
在朝堂百官的注视下,庞修之慨然不惧,步态从容的走至殿内, 然后掀袍下跪,口称万岁。
御座之上的周帝, 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只是微一颔首, 一旁的李德顺已然高声喊道:“平身。”
庞修之压下狂跳的心脏,面色平静的起身,恭敬的伫立在一旁,等待问询。
周帝尚未开口,方才几个打嘴仗最厉害的一位官员已经忍不住开口道:“庞军师,你是周将军的军师,替周将军调动粮草,登记做账以及掌管来往人情,想必对周将军的事知之甚详,那么,当初周将军所率领的先锋队,是否有违抗军令之举?当日先锋部队惨胜,十不存三,周振南他需不需要负责?!”
这些敢撸起袖子在朝堂吵架的人,个个都是既有胆气又有才气的猛人,脾气一上来,连皇帝都照怼不误,庞修之连官身都不是,他们说话便更不会有多客气,庞修之听着这些话,犹如利刃剜心,可想到今日来的目的,他不由痛苦的闭上双眼,声音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
“那日本不到元帅指定的行动之日,是将军,为了寻找走丢的夫人而擅自出兵,最后惊动了北蛮军,将军自知有罪,怕因一己之私延误元帅的战机,不顾自身安危,身先士卒冲在第一线,才带领众位将士换得惨胜结局,将军自知有罪,临终前曾交代草民,定然将事实告知陛下,并叫草民代他向陛下请罪,说……说周振南辜是罪人,辜负了陛下的栽培与器重……是草民心存侥幸,不忍将军一世英明被污,才说动英国公撒下这弥天大慌,这一切都是草民的罪责,还望陛下看在将军他为国捐躯的份上,不要再追究将军的过失……”
说完这些,庞修之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也随之而去,若非有人搀扶,此时整个人估计已如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
庞修之的话甫一出口,朝堂有那么一瞬间死般的寂静,但很快,便立即有人出列,大声斥责起来:“陛下,军令如山,这周振南竟然为了一己私利,无视军纪,本应是罪人,却在死后沽名钓誉,此等无耻行径,陛下应当严惩才是!”
朝堂之上,简直就是吵架的地方,平时为了一点小事都能吵个不休,更何况事涉当年的征北之战,于是此话刚落,当即便有人反唇相讥:“此言诧异,周将军纵然违背了军令,可他拼死血战,到底还是为我大周的征北之战奠定了胜机,其功过足以相抵,再者,法理无外乎人情,周将军已然魂归黄泉,若朝堂如此苛刻,也未免寒了众位将士的心,他们为我大周抛头颅洒热血,九死一生,难不成死后还要鞭尸,我大周对待北蛮俘虏,尚且能宽容以待,难不成对着为我大周立下大功的将军,反倒如此苛求不成?”
庞修之无力又痛苦的闭上双眼,拿怕他将一身罪责揽于己身,可他却忘了,他不过一介白衣,根本不会得到多少重视,朝堂争论的焦点仍旧胶着在将军的身上,想到这,他自嘲一笑,是啊,这些看似正义之人,其实,他们每一个都有自己背后真正的目的,而死去的将军,也不过是人的一枚棋子而已。
两方谁也不服谁,彼此你来我往,又是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而周帝就幽幽的做在御座之上,冷眼看着底下吵做一团的群臣,静静的不发一言。
眼看底下的人越吵越激烈,竟有大打出手之势,周帝这才轻咳一声,沉声道:“退朝。”
周帝这一声退朝声音不是很大,可朝堂上的方才还吵的脸红脖子粗的众人就像被人按下暂停键一般,立即为之一静,周帝冷冷的扫视一眼,而后拂袖离去,李德顺抹了把冷汗,然后忙不迭的小跑着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