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知己(1 / 2)

勾陈街里, 两户对门的人家门前都挂着竹灯笼。

韩悯站在描画着“韩”字的灯笼下,望着对面的文渊侯府。

温言下了地,马车从文渊侯府的偏门进去。

“你在看什么?”

韩悯摇摇头:“没有,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我竟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

“这几天的事情,你不在家, 所以不知道。今天太晚了,过几天请你过来。”

“也好。”韩悯朝他挥挥手,“那你快回去吧, 早点睡。”

温言应了一声,却站在原地没动。

韩悯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分家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

温言停了停, 然后把话说得更清楚:“我和文渊侯断绝关系了。”

文渊侯就是他的生身父亲。

先前韩悯去看他的时候, 见过两回。

文渊侯实在是配不上文渊二字,整日喝酒赌钱,于温言不曾有过好言好语,极尽挖苦嘲讽。

但恐怕连温言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父子二人,竟有一日能生疏至此。

相应的,这时温言身后的宅院, 不是文渊侯府, 而是温宅。

此时他二人相对站着,韩悯眸色一暗, 走上前去, 伸出手把温言抱进怀里, 拍拍他的后背。

“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告诉我?”

温言语气平静:“前两天, 从族谱除名之后, 就过来了。”

韩悯叹了一声:“小可怜辨章, 正好前两天我又不在家。”

他扭头看了一眼,温言依旧是那副表情,平平淡淡的。

“前几天才搬过来,很多事情都还没安排好。你这么晚回去,肯定没有热水宵夜。走吧,去我们家睡一晚?”

温言默了默,对上他含笑的双眼,最终道:“好。”

同温宅仆从说了一声,韩悯就拉着温言回家去。

中厅里还亮着灯,韩悯从拐角处探出脑袋,眨巴眨巴眼睛:“让我看看是谁这么晚还不睡——”

围坐在桌前的几位老人家一起转头看向他。

“——哇哦,原来是我的亲亲爷爷,还有我的亲亲干爷爷们。”

旁的人都说他“贫嘴”,偏偏杨公公十分配合他。

“原来是我的悯悯回来了。”

韩悯笑了笑,把温言拉过来:“还有辨章。”

温言向几个老人家作揖,老人家们都点点头。

“温公子。”

这时小剂子搬了两个圆凳过来,韩悯紧紧地挨着他坐下。

圆桌上烛火摇曳,杯盘狼藉。

韩悯站起身,一伸手,把酒壶拉到自己这边。打开壶盖看了一眼,里边的酒水只剩下半瓶。

他按住酒壶,对老人家们道:“可以了,不能再喝了。”

韩爷爷敲了敲桌面:“拿过来。”

韩悯抱着酒壶,坚决摇头:“不行。”

见他这样,韩爷爷只好怀柔:“爷爷在写书,没酒不行。”

“写书,写什么书?让我看看。”

他把酒壶递给温言,嘱咐他拿好。

韩爷爷年老,眼花手抖,提不动笔。这阵子教小剂子识字之后,再要写东西,就自己口述,小剂子执笔。

曾经韩爷爷也写了许多的文章。他一跃成为“文官之首”,凭借的是一本《治安疏》,后来韩家遭难,罪名也是他的一本戏本戏说国史。

那戏本写的是此时在座的几位老人家,外加德宗皇帝的事情。后来遗失了,韩悯找了很久,也只找到一张纸。

韩悯以为这回几个老人聚在一起重写的,也是这本戏本,结果一看小剂子那里的书稿,却不是。

这像是一本字书,解字的书。

韩爷爷道:“这些天教他和老杨识字,我和你老师都觉着,现在的字书文人气都太重了,刚开始学压根就看不懂。正好我之前也给老杨编过一本,只编了最常用的一百个字,现在得闲,和你老师再重新编一回,把三千个字都编进去。”

韩悯再仔细地看了看:“爷爷有心了。”

韩爷爷浑浊的眼里放着光:“德宗早些年就说要开化民智,应当有一本贩夫走卒都能学的字书。这才写了十来个字,你看看有哪里要改的?”

“既然是给他们看的,不如添上几个从戏本话本里摘出来的句子。”韩悯把书稿还给小剂子,“不过今天太晚了,爷爷快回去睡觉吧,明天再写。”

他把爷爷的拐杖拿过来,把老人家们一个一个送回房间。

他想问问爷爷还记不记得那册戏本,又庆幸自己没有在听到爷爷写书的时候,口无遮拦地就问了出来。

再也找不回来的戏本,可以用一卷新的字书填补。

戏本写的是他们几人,他们几人再编字书,遗憾自然不成遗憾。

韩悯房里还有一张小竹榻,留温言睡一晚也正好。

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房时,温言和统子白猫并排坐在榻上,温言伸着手,小心地帮它捋毛。听见韩悯回来的动静,就收回手。

韩悯从架子上抽下一条干净巾子,一面擦着头发,一面道:“你喜欢的话,借你一个晚上。”

温言低着头,应了一声:“嗯。”

他兴致不高,韩悯便走上前,把猫抱起来,放在他的腿上:“来吧,摸吧,跟我客气什么?”

系统咬牙道:“韩悯,我就是你哄人高兴的道具是不是?”

“你不是特别喜欢文人吗?辨章龙章凤姿,开心点。”

韩悯把温言的手按在猫背上,系统甩了甩尾巴。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韩悯斟酌着开口:“辨章,其实……”

温言连头也没抬,韩悯凑过去看了一眼,想起上回在文渊侯府的情形,心中一惊,连忙揽住他的肩,搓搓胳膊安慰。

“好了好了,你别哭。断绝关系也是好事,早该这么做了,旁人都知道文渊侯是怎么样的人,不会说你的。你自己出来,往后就是另一脉温家的老祖宗,也没什么不好的。”

韩悯随手拿起巾子给他擦眼睛,温言抬头看他,和他的巾子。

那是他用来擦头发的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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