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炤大人,所有魔都已经消灭了。只是……巫之堂战死两人。”
怀曦在他面前恭敬地弯腰,说话的声音平静得仿佛战死之人是陌生人。这并不奇怪,在几个月接连遇到十几次这种战死消息后,哪怕是他,心里都很难再有波动。
不,应该说,自从西陵灭亡之后,他的心就不再会有任何波动。
“厚葬了吧。”他说。
怀曦却并没有离开,他站在原地,仿佛是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巫炤大人,再向前走,是人族的村落,他们……”
“该怎么做,你还不清楚吗?”巫炤打断了他的话。
怀曦顿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去:“我明白了。”
“你回去吧,告诉司危,我等一下再去找她。”
当怀曦离开的时候,巫之堂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已经没有巫之堂了,在西陵城灭的那一刻起,那座承载了他们千百年心血的祭祀之堂已经消失,现在还留着的,只是一群立志向天下复仇的行尸走肉。
巫炤一个人坐了很久,直到外面倾泻进来的日光变成血红的一片,才微微动了一下。他抬手扣动椅子上的机关,身后的石壁上无声无息开了一扇门。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缓慢走入了门中。
藏在山壁中的通道并不是漆黑一片。两侧挂着的石笼里是活着的磷灵,微弱的光照亮了前进的路。其实对他来说,并不需要这样的光亮也能看清道路。之所以放着这些虫子,只因为里面那人是个怕黑的胆小鬼。
蓝色的光冷冷照着山洞中央的石棺。石棺没有盖子,他能清楚地看见里面躺着的人的面孔,双眼紧闭表情宁静,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挥拳发泄起床气。
可他记得,当他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那双眼睛是怎样空洞地睁大,里面最后一丝光消失的时候,还带着没有见到等待之人的茫然。
她问:“缙云呢?”
是啊,缙云呢?
在他们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
“你恨他吗?”巫炤轻声开口。
“恨缙云那时候没有第一时间赶到,就连你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声音如同折断翅膀的飞鸟,挣扎着想要飞起却又无力坠地。沉沉地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那个时候,应该已经在集泷了吧?他放弃了你,也放弃了西陵。”
“师长,朋友,爱人……他全部放弃,只为了姬轩辕所谓的天下和大义,呵,这就是你选的人。你对他交付全部信任的时候,可曾想到有这一天?”
石棺里的那张面孔依然平静,带着一股天然的蠢,像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候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样子?
巫炤以为自己要回忆很久,因为最初的时候她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单薄。可他却没花多少力气,那一幕好像就等在那里一样瞬间跃然眼前——几个灰扑扑的战奴之中,表情格外无辜茫然的那个,像一条伸着舌头的蠢狗,傻了吧唧地看着他。
不,那时候她看着的人也是缙云。
她从没有正眼看过他几次。
她是那种到哪里都能和同样单细胞的人打成一片的人,开朗,热情,带着和她战奴身份并不相符的天真,到有熊没多久,周围的战士就隐隐有了以她为中心的趋势。尽管在那些人眼中,她只是个长得有些发育不良的少年。
——是的,少年。尽管她好像特别在意自己的性别,但她散发出的气质,就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蠢。
那时候,他只是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着,评估着她可能会带来的危险。
顾长宁整个人都非常奇怪。说是战奴,可她牙齿整齐头发乌黑,新结的伤疤之下,是至少二十年都没有受过伤害的白嫩肌肤。就算是在轩辕丘娇养长大的小姑娘,都不会有她那种天真干净的气质。加上她那身强悍无匹的力量以及天生对巫术的免疫……这样的人突然出现在轩辕丘,怎么可能不让人怀疑。
他像是藏在暗处的猎杀者,漫不经心看那个家伙到处挥洒自己的热情,等到她露出马脚的时候,一击必杀结果她的性命。
可观察了很久,巫炤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也许,这人是真的像她表现出的那样蠢?
说可以帮她证明性别,就乖乖地配合他搞巫术实验;在自己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也只不过是出手揍了他一顿;哪怕是看他极其不顺眼,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也会奋不顾身过来救他。
像是太阳一样,只知道肆无忌惮散发自己的光和热,完全不顾别人是不是想要,就这么热情地、强横地塞了人满怀。
当巫炤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在意有点太多的时候,已经是被这热量暖得有些熨帖的时候了。她送温暖送得太理直气壮无理取闹,以至于当他惊觉这一点的时候,心口已经是开始微微发烫。
巫炤确认她不是什么间谍,要是这种蠢材都能当卧底,可能轩辕丘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荡平三界。那么,既然她身家清白,现在算是有熊的族人,力量强横,看着也勉强算顺眼,西陵和有熊也已经有了联姻的先例,是不是,他可以对她稍微释放一点善意?
比如,丰收节的时候,送她一根笛子。
——她说自己不会吹,并且坚定拒绝了自己暗示可以教她的提议,哦,并且还在后来忘了是自己送的,并把它转送给了司危。
再比如,送她装了磷灵的小笼子,西陵的很多女孩子都很喜欢。
——她确实挺喜欢的,但是巫炤怀疑她最喜欢的是把这淹不死的虫子放进水里钓鱼用。还该死的确实挺好用的。
巫炤开始有些无力。他觉得全轩辕丘的人都以为她是男人不是没有原因的,就这种表现,哪怕她身材和嫘祖一样,大概也没有多少人会把她当女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