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漫天星光。
像是在野外,身边有篝火的温度和劈啪作响的声音,远处还有虫鸣。草地上像是垫了什么东西,柔软又温暖。我木愣愣睁眼看着正上方的璀璨星河,思维断了片一样不想转动。
“醒了?”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熟练地覆上我的额头,两秒就收了回去,那人继续说道:“不用担心,是短暂的后遗症。温度已经退了,等你听话的时候,我会让你动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巫炤,我想上厕所。”
“……”
“特别急,憋了四千年的陈年老‘哔——’”
“……”
“你要是不让我动,我估计就要尿到你披风上了。”
他只沉默了一秒,就拿出笛子,吹了一曲送厕曲。
我淡定自若地站起来,还掸了掸西陵风格的华丽兽皮衣,然后走到远处的草丛里解决生理问题。
我也没说谎,是真的特别急,我甚至怀疑自己就是被憋醒的。虽然觉得死了四千年一醒过来就要解放自我稍微有点别扭,但是我还是克服了心理阴影完成了这个项目。
只不过在收尾的时候我遇到了一点麻烦。
我用唯一的右手揪着裤腰带的一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在这没有松紧带的古代,众所周知,只要想穿胖次的讲究人,用来固定的只能是裤腰带。
但是,谁能告诉我,只有一只手的残疾人要怎么完成单手打结的动作?
我先是试图用五根手指系一下,但是可能是这些年发生了尸僵,我的手指不支持完成这个动作。然后我又灵机一动,想要用牙齿配合手系裤腰带,然而弯了半天腰,发现自己的柔韧度也不能满足上口对下口的职责。
我一只手拎着裤子陷入了茫然和纠结。
五分钟后我试探着叫:“鸤鸠?”
“鸤鸠不在。”巫炤的声音气定神闲地从不远处传过来,“你也不要妄想和它串通什么。四千年前……呵。”
“……也不是,我就想让它帮个小忙。要是它不在,可能也只能委屈一下你……”
“嗯?”
我抖了抖手上的带子:“那啥,来帮我系一下裤腰带行吗?”
沉默。
“我知道你不愿意,其实我也不想麻烦你……算了,反正你闭着眼睛的,我光着回去也不是不……”
他飞快地走过来,面无表情地配合我完成了打结的动作。
灵敏得我几乎以为他经常训练单手动作。
我终于又一次坐回到篝火旁边。我以为他要吹着笛子再把我控制住,可让我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坐在对面,火光一闪一闪映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竟然给了我一种他还活着的错觉。
……是啊,巫炤已经不算是个活人了。
我想起游戏里的情节——带着复仇信念活过来的怨魂,其实只是采用了巫族的苏生之术。他没有死,也不算活着,只是被灵力禁锢在这具已经死去的身体里,魂魄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巨大痛苦。
复活对他来说不是恩赐,是巫之国对犯下最严重罪行的犯人的惩罚。
“我的左手去哪了?”我问。
“不知道,”他声音有点硬邦邦的,“我在乱羽山没找到。”
我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对我来说,这也不过是十几天前的事情。就算兵荒马乱中,我也记得当时始祖魔突然发狂,触手绷断了我的肩膀,然后我看到自己的左手掉进了那个湖里……
“找不到就算了。”我无所谓地说,“最多就是上厕所麻烦点,我把裤腰带改造一下,也不是不行。”
巫炤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嗤笑。
“你总是这样。断了一条手臂都不在乎,出生入死也不在乎。在你眼里,这个世界好像是虚无的。”
那张比之四千年前更加惨白的脸静静对着我:“你有什么在乎的吗?”
“……”
“是缙云吗?你想不想知道,你死了之后他做了什么?”
我知道了啊……不过游戏里并没有我这个搅事精,所以,也许在这个平行世界,剧情会有所不同?
我于是实话实说:“想知道。”
这次他停顿了很久,像在整理语言。
“我在乱羽山的时候,魔族进攻了西陵。嫘祖闭城死战,饕餮部去支援也没派上太大用场,而缙云被姬轩辕派去了集泷三异,没来找你,也没第一时间去西陵。等我带着你的尸体回去的时候,西陵城已经被魔屠戮殆尽。”
我“啊”了一声。
“我和轩辕丘反目成仇,到处屠杀魔族和轩辕丘的追随者,后来,侯翟背叛了我,和缙云以饕餮部全部战士为饵,围杀了我。缙云砍掉了我的头。”
“巫之堂的残部按照我之前的要求,建造了养魂地,把我葬在这里,等待未来某一天重新回来。”
漫长又惨烈的一段故事,被他说得波澜不惊仿佛学术报告。他的表情和语气全程没什么波动,仿佛在说着另外一个人的故事。客观又公正。
他话音落了很久,我都一直低着头抠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