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这次大封后宫, 贾理嗅到了一些不善的气息。
首先是皇帝和上皇之间的矛盾。
如果说大庆朝是一家企业,那么徒家就是占股过半的董事长,四王八公是持股的董事, 朝中大员是经理人。
当年开国时, 大家合力把企业做上市, 开国后,有些人自认为是功臣,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 就变身蛀虫,挖起国家的墙角来。
开国高祖皇帝精明强干,见有人败坏江山基业, 自然不能忍,于是兴起大狱,株连甚众, 维持了晚年的政治清明。
可惜没生个好儿子,出息的长子早早战死沙场,次子即上皇耳根子软, 才能平庸, 特别容易糊弄。
高祖也曾想过废掉上皇, 改立才能卓著的庶子,争奈内有夫妻之情牵绊, 外有朝臣进谏, 最终没能做成。
上皇即位后, 曾经在高祖时期缩着脖子的勋贵们迎来了黄金期, 以四王八公为首的勋臣广植党羽, 奢华享受, 任用私人, 欺上瞒下。
朝中诸臣趋奉不已,而上皇只知做垂拱天子,不知抑制。
义忠之乱后,上皇终于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局面了,将皇位扔给了现任皇帝。
皇帝自即位以来,披肝沥胆,未敢有一日懈怠,方才艰难维持住了局面不再恶化,但是这时上皇又出来捣乱。
不知是失了权柄心中不甘,还是存心和皇帝作对,针对勋臣诸多不法之事,父子之间斗法斗得不可开交。
皇帝认为要剔除腐肉,才能让肌体重获新生,上皇却说要顾念老臣之后,不能让人说老徒家刻薄寡恩,勋臣是自家人,用他们比较放心。
一次见贾理侍奉在皇帝身侧,上皇还特地把他叫到面前,让他说话,贾理回了句“浊其源而望其流,曲其形而欲其直,不可得也”,把上皇气得够呛。
最后还是皇帝碍于孝道,捏着鼻子退了一步。
不过贾理知道,皇帝行事,颇有些百折不挠一往无前的劲头,别人越是反对,他越是要做。
而在这方面,受过基本政治教育的贾理,他的政治立场和皇帝是一致的。
再者,是景王徒标流露出的政治倾向。
当初皇帝让儿子们进入六部,为的是扩大自己的势力,好与朝堂上的各派势力相抗衡,可大约是去了兵部,和勋贵们接触多了的关系,徒标和勋贵们如今走得很近。
贾理就曾看到过贾政和徒标站在一处说话,徒标和颜悦色的,和在他面前的臭脸很不一样。
这种倾向很危险。
有吴皇后在,徒标的位置基本是不可动摇的,贾理就担心,日后又出一个上皇。
不过他如今只是皇室的一个副管家,即便日后从上书房毕业,进入朝中为官,也是资历浅薄,没有他说话的份。
这些隐忧埋在他心里,一时也无人可诉。
且说贾琏和黛玉本是年底到家,路上听见元春封妃的喜讯,星夜兼程,不出月就到了家。
黛玉坐在轿中,想到数年前,自己失了母亲,也是这么来的,如今重温旧事,却成了真正的孤女,及至见了贾母,不禁伏在她怀中痛哭起来。
贾母抚着她的背,泪如泉涌,心疼不已。
凤姐李纨等人上前解劝,说些“节哀顺变”等语,黛玉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不见三哥哥,我回来了,他也不来见我。”
“你哥哥宫里当差呢,不知道你回来,我已经遣人叫去了。”贾母携着她坐在榻上,百般的抚慰她。
不多时,迎探姊妹和宝玉都来了,大家相见,悲喜交集。
黛玉的屋子有紫鹃管着,日日打扫,十分整洁干净,黛玉回房安插器具,放置书籍,将带来的土仪分给众姊妹和宝玉,正忙碌间,雪雁在外头叫:“三爷来了!”
帘子一掀,黛玉回头看去,只见贾理一只脚迈进门槛,一只脚还在门外,面庞有了些棱角,像是突然从孩子变成大人似的,身上有了青涩而阳刚的气息,越发挺拔如竹,沉凝如山。
两人怔怔的互相望着。
贾理也被黛玉的变化惊到了,在他的印象里,黛玉虽生得娇俏可爱,却一直是初见时不到他肩膀高的小女孩子模样。
谁知不过一年不见,竟长高了好些,身形有了些少女的窈窕,脸庞清瘦,眉目间带了些忧郁沉静。
完全颠覆了他的印象。
黛玉的眼圈儿慢慢的红了,只觉心里酸痛难忍,黑亮的瞳子蒙上了一层水光,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贾理不知如何安慰是好,想拍拍她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黛玉抱住他伸出的这只手,依恋地放在脸侧,哭得抽噎不止。
贾理为她难过,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半晌,黛玉闭上眼睛,睫毛下仍不停涌出泪来,濡湿了乌黑的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