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 徒桦因尝着一道素菜好吃,便向龚少安赞道:“这菜整治得鲜洁,你们家这厨子, 手艺倒比宫里的御厨还强几分。”
服侍的丫头笑着看了主人一眼, 应声道:“这是我们夫人的手艺。”
徒桦的表情顿时和吞了个鹅蛋似的。
“我们南边的女人和你们北边的不一样, 最是能干。”龚少安放声大笑道。
又嘲笑道:“你们素日家夸口,说自己超然拔俗,不拘于礼法, 又说‘越名教而任自然’,这会子才见识了这么点场面,就吓住了!”
贾理笑道:“不敢, 不敢,南北风俗迥异,是我们见识浅, 出了洋相,少安兄见笑了。”
见他躺平认嘲,龚少安反倒不好再嘲弄, 举杯道:“饮酒饮酒, 尝尝我从家里带来的好酒。”
酒过三巡, 大家说得投机,贾理便将修书楼的事讲了出来, 龚少安听得大快, 拍案叫绝, “这真是一桩文教盛事!”又问有什么人支持。
贾理便说了几个名字, 龚少安听了直点头, 笑道:“倒是你的交际广。”
沉吟片刻, 道:“我们家倒才得了些上好奇木, 是海上来的,究竟什么名色也不知道,虫子钻不动,你若不嫌弃,就拿去锯了用吧。”
“这木头如此难得,想来府上是有大用处的,怎么好轻易动用。”贾理听了虽然心动,还是推辞道。
龚少安道:“别管有什么大用处,能为这桩文教盛事添彩,我父亲只有高兴的。就这么说定了!先前多承你照顾我们家的生意,还没谢你呢。”
“府上的买卖兴隆,有口皆碑,是我承顾才是。”贾理笑道,想了想,道,“也罢,我就遣人搬去,将来书楼落成,刻书时少不了你的名字。”
“或许还是我占了便宜呢!”龚少安哈哈大笑。
三人推杯换盏,又说些如何印书,如何存储的话,问起龚少安为何去了这么久,龚少安大吐苦水道:“我们家有规矩,男子成婚之后要跟着跑一趟船,偏生我那兄弟不知怎么起了念头,非要跟着我们去,只好跑了一个整的。”
“以你兄弟的年纪,也该下场了吧?”徒桦端着杯子问道。
“可不是下场了!才中了举人呢,我们家头一份儿,把我祖父和父亲喜得,都不知怎么待他才好了。”龚少安拍手道。
又竖起一指,笑道:“去年本来要给他说亲的,他自己说的‘娶妻必娶淑女,庸脂俗粉,乡绅之女如何堪配,将来要娶时,必要娶一位大家之女,豪门千金才甘心’,你们听他这话,可笑不可笑!”
“我父亲都看好了一个,正预备下聘呢,听了这话,气得丢开手,赌气说‘我家就这个门楣,要娶公侯千金,等他自己出息去’。”
贾理笑道:“听这话,令弟倒是个志气很高的人。”
龚少安叹道:“他自幼聪明,同辈里没有稍及他一二分的,我们家又是那个光景,往来亲友十分捧他,倒叫他生出这等傲气来,以后出了家乡,多见些青年才俊,就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为人不可自高自大了。”
徒桦和贾理都道:“日后他来了,一定带来见见我们才好。”
因说起最近京里的大事,龚少安就笑道:“我在路上就听说了,今科的状元是个北人,还是国朝最年轻的,年未弱冠,实在很想结交结交,等你那书楼落成的时候,不妨也请他来,大家交个朋友。”
贾理和徒桦相视一笑,道:“他不在京里,单枪匹马往关外了。”
听他们语气熟稔,龚少安笑问道:“莫非你们已经结交上了?”
贾理便将与王爽的交结过程和王爽的志向告诉给他听,龚少安极力称赞。
末了又道:“若遇着了关外的鞑子,这新科状元举业一场的辛苦,可就付之东流了。”
贾理笑道:“我看他气运正隆,不至于如此倒霉。”
“我倒不知,你何时还学会给人看相了。”龚少安笑道。
……
那厢黛玉恭敬写了帖子,言道自己带孝之身,不好登门,遥祝老师贵体安和,并叩玉安等语。
陆姜接了帖子,便遣人来接黛玉到陆家去。
黛玉禀明了贾母,坐上陆家派来的车,离了荣府,往陆家去了。
陆姜在厅中等得心焦,手上拿了本书在看,却半日没翻一页,等到下人来报,林姑娘来了,便将书撂下,望着门口。
黛玉进门磕头,陆姜忙扶住了,握着她的肩膀,细细端详着她的模样,只见衣裳是新的,脸上虽没多少血色,却不显憔悴,肤色也还光润,不像受到苛待的样子,这才放了心。
“可回来了……”陆姜一语未了,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黛玉反而握了她的手,带着泪笑道:“老师快别这样,我才好了,又招得我哭。”
“你这小没良心的,回来这么久了,也不说上门来瞧我,这会子还埋怨起我来了!”陆姜伸手轻轻拧她的腮,笑道。
黛玉笑容一垮,抱住她的腰,埋首在她胸前,呜呜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