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藏书楼和普通的藏书楼不同, 是贾理仿照记忆中图书馆的格局布置的。
书楼分两层,一楼是些大路货,经史子集历年时文等, 占据半面墙的大玻璃窗, 窗下是卡座, 铺了实木,边缘有圆润的弧线,可以随意坐下, 墙上抠了格子,打了同色的木架子,书就放在架子上。
两边各放了两张可供众人围坐的大理石大书案, 铺着毡子,垒着数部新书,笔海内插得满满当当。
地上铺了一色实木地板, 打了清漆,光可鉴人,干净得让人不忍心拿脚踩上去。
门一开, 隐隐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沉香味道, 更显神秘珍贵。
顺着旋转楼梯向上, 到了二楼,但见明亮依旧, 只是多了些作画的东西, 预留了题诗的白墙, 桌子也小了些, 可以三五人围坐, 置书的架子更小, 有些还带着玻璃柜, 上着锁。
凑近前一瞧,带锁的玻璃柜里都是些古籍善本,许多人只听过名字的,实在让人垂涎三尺。
本来只是冲着炒作的噱头和情面来捧场的读书人,不禁发出惊叹,只觉此刻如身在梦中,头脑晕眩。
二楼的书是不可以随便拿的,但一楼的书可以随便看,只是不能带出。
有的人已经取了自己想看的书,坐在窗边的卡座上翻看,时不时与身边的同伴讨论一番。
明亮的光线更激发了他们的情绪。
“子文兄,你看这版,竟然有孝清先生的注疏!”
“这是我家先祖襄义公注解的版本,手稿在我家里存着。”
“江南陈家也有这么一本,我曾在他家听讲,见过这个,只是印得没有这么好。”
“这些书都是一样的台阁体的模子,也不知是谁的字迹,该加上去的。”
“……”
龚少安大袖飘飘,并不看书,只是楼上楼下的招呼同窗,顺带防着人偷书,心内怡然自得。
他找到正与人周旋的贾理,远远的就笑道:“你可真行,不声不响弄出这么大场面,连我看了都惊叹呢!”
“这里头也有你的功劳,没有你慷慨相助,我上哪里弄那些好木头去!”贾理打趣道。
龚少安笑道:“你是知道我的,虽然混在学里,其实不爱读书,拙荆倒是比我好学得多,可惜不能来,若她能来,见了这个藏书楼,准爱得饭都不想吃呢。”
“这个藏书楼虽说对外开放,到底平日里也不会叫人来,你果然舍得,就让嫂夫人来玩,我叫我妹子招待她,我妹子年纪虽小,满腹文章,她们两个准能说得来。”贾理笑道。
“好啊!拙荆才上京来,在这里不认得几个人,若能和令妹相识,做个手帕交,排遣寂寞,也是好的。只怕她到时流连不去,就不知是我上学,还是她读书了。”龚少安道。
因又笑问道:“常听人说,你们府上有个衔玉而生的公子,今日怎么不见。”
“倒是你提醒着我了,”贾理忙道,叫过一个老仆来,吩咐道,“去,把宝玉叫来。”
“原来就叫‘宝玉’的?”龚少安笑道。
“宝玉是他的小名,就是从这段公案上出来的。”贾理笑道。
宝玉今日在家,正与姊妹们说笑,商量着要吃螃蟹,听见贾理叫他,顿时把兴头打落三分。
——今日藏书楼亮相,这桩盛事他是知道的,只是不耐烦和陌生人应酬,因此贾政遣人叫他,他也推病没去。
正和黛玉说:“怎么不见宝姐姐和三妹妹,这两个人不知哪里去了。”
黛玉才要说话,一个婆子进来,说:“三爷说,叫宝二爷过去。”
他身上有病没病,贾政未必清楚,贾理却是知道的,宝玉不敢违背,忙起身去了。
路上遇到探春和宝钗联袂而来,宝玉停下脚,笑道:“宝姐姐,三妹妹,你们做什么去了?”
宝钗见他往外走,身后跟着个婆子,就知是贾理叫他了,笑道:“回来再说吧,先做你的正经事去。”
宝玉只得走了。
来至藏书楼,入目全是书生,有着青衫的,有着公服的,有头裹四方巾的,有戴纱冠的,高矮胖瘦老少齐全。
这书楼落成后,宝玉也曾来过的,此时见室内多了这么一群书生,只觉陌生滑稽。
他华服美饰,转盼多情,看上去就是一副富贵公子的模样,众书生心知他多半是主家的公子,侧目不已。
就连宝玉这见惯了场面的人,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举目张望,就见他哥哥正站在厅中,与一名年轻士人说话,对方相貌堂堂,身材高大,神情爽朗。
这时贾理也看见了他,示意他上前,宝玉只得过去。
贾理向龚少安笑道:“这就是我那兄弟了,别看都长得这么高了,平常说话行事,还带着些孩子气呢。”
又对宝玉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你只叫他‘龚大哥’就是了。”
宝玉忙作揖,口称“龚大哥”。
龚少安留神打量他一番,笑道:“我看他就很好嘛,你们这样诗书大族,对自家孩子就是苛刻了些,其实太苛刻了也不好。”
说话间,解下身上一个荷包,递与宝玉做见面礼。
宝玉接过,入手只觉沉重,倒不知是什么。
龚少安笑道:“不知衔的那块玉在哪里,可能见一见。”
“说来也有些罕见,他小时候身体弱,隔三差五的就生病,后来有个人出主意,把这玉穿了给他佩在身上,也是奇了,自戴了这玉,竟然就渐渐的好了,所以家里总叫他贴身带着,不许他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