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庶人徒权事败后, 太上皇就有些心灰意懒,不肯搭理俗事,只是含饴弄孙, 颐养天年。
没有太上皇隐隐的压着, 皇帝自然要大展拳脚起来。
六月里, 皇帝下了两道旨意,一是允许推选的吏部尚书高景升入阁,授文华殿大学士, 二是命地方各官清丈本地田亩。
第一件事不必多说,吏部尚书入阁是惯例,虽然高景升脾气又臭又硬, 群臣还是捏着鼻子把他放进了推举的名单上,只是位置有些靠后。
不过让他入阁本就出自皇帝的授意,若群臣不肯推选, 皇帝就会下中旨,直接将他补入内阁。
本朝中旨不比前朝,权威极大, 虽然名声上不那么好听, 但最终作用是一样的。
第二件事和第一件事是有关联的, 要想自如的驱使官员们,少不了吏部尚书的配合。
所谓清丈田亩, 几乎是每一个王朝中期都会做的。
开国时的人口和土地数据一般是最准确的, 随着开国日久, 天下人口孳生, 荒地被开垦, 地方豪强用种种手段兼并土地, 迫使良民投身为奴, 官方的数据几十年不改动一次,早就失真了。
这时看到皇朝盛世危机的大臣或皇帝,稍有几分责任心的,就会发起清丈田亩的行动。
通过重新清丈田亩,掌握地方上的人口和土地数据,制定相应的税收政策,充实国库,已经是固定的流程。
能够把这件大事做成功,中央财政状况好转,基本上就能为皇朝续一波命,若是不幸失败,皇朝的运道就会急转直下。
做成这件事的臣子或皇帝,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名声,而是会遭到士林清流的口诛笔伐。
不过当今皇帝是个头铁的人,还找到了同样头铁的高景升,君臣二人决意将此事推进下去。
关于如何驱使官员为己所用,前朝张江陵给出了教科书级的示范,那就是把清丈田亩的成绩列入政绩的硬性指标,和升迁直接挂钩。
高景升是刚直,不是傻,能做到封疆大吏,他玩起这套手段来熟练得很。
有高尚书在后头拿鞭子抽着,只怕地方上的县令知府老爷们一时间是没有空闲去吟风弄月了。
贾理看到高尚书在值房签发公文,仿佛就看到了地方上即将出现的鸡飞狗跳的情形。
他虽然只是实习生,但吏部如今全力运作,人手严重不足,也顾不得许多,连他也用上了。
贾理默默的承担了许多苦活累活,一时忙得半个月里连回家一趟的工夫也没有。
七月里解了库银给边军发饷,工部又报今年的修黄河大堤的银子,皇帝没再从内库出钱,而是命主理户部的靖王徒桓负责追银。
自太宗年间就出现的财政窟窿,到底是要填的。
这下,惹得勋贵人家怨声载道起来,重提皇帝当年的“阎王”名号,还说“大阎王生了个小阎王”,因徒桓铁面无私,连他的风评也坏起来。
徒桓做事一丝不苟,肯卖力气,皇帝叫他追银,他敢亲自上门堵门,弄得许多人对他恨得厉害。
贾府自然也是被追讨的人家之一,贾珍私下里说:“那些钱还不是为皇爷撑面子,哄着我们从户部套了出来,这会子翻脸不认人了,忒也不要脸。”
不只贾府,江南的甄家也是欠银大户,当年太宗皇帝仿舜南巡,他家接驾四次,银子花得堆山填海,都是“借”了户部的。
这个账,在大家心里早就成了死账了,谁知现在又翻出来说嘴。
不过谁也不敢跑去和皇家算账,当时名义上是接驾,后头沾了多少好处,如今也记不清了。
真要跑去喊冤,也没这个底气。
不久,甄家那里有信来,与贾府密议,议来议去也没个主意,与王子腾商量,王子腾的意思就是老老实实的还钱,实在拿不出那许多,先填上一部分也是好的。
皇家心里有数,不至于十分为难。
贾理从贾琏那里得知王子腾的主意,不禁有些感叹,怪不得四家里只有王子腾最是得意,一路官运亨通,的确是个明白人。
且说贾琏,他这次从宁县回来,明面上有两件事,一来是叫人画一张家里鸿雁楼的画稿,好带去当广告,给买家瞧,二来是探探凤姐儿。
暗地里自然是操办还银的事。
平儿也跟着回来了,进门给凤姐磕头。
凤姐的身子已经有些沉重,正坐在榻上叫丰儿揉腿,见平儿来磕头请安,便笑道:“起来吧,丰儿,给你姐姐搬凳子坐。”
“奶奶跟前,哪有我坐的份儿。”平儿笑道。
“往日也没少跟我同桌吃饭,同床睡觉,这会子讲究上了?”凤姐从鼻子嗤了一声,“叫你坐你就坐。”
丰儿早搬了一个绣墩来,平儿只得一歪身坐了,笑道:“奶奶只看着我做什么。”
“我看你跟你爷去了这些天,滋润得很,脸上也有光彩了。”凤姐笑着,慢慢的说。
她向平儿脸上打量,只见平儿的脸色白里透红,眉眼间带着一股春意,身形更见袅娜了,心里不由酸上来。
平儿知她犯了吃醋的旧毛病,忙跪下哭道:“当初我说不去,非要我去,如今又说这个话,我死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