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理见她这样,把自己的话回头一想,顿时就坐不住了,脚下踌躇了一会儿,咳了一声道:“说了这半日的话,你也乏了,我走了,你歇着罢。”
黛玉不肯抬头,闷闷的应了一声,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了,才抬起脸,伸手抚着自己的腮颊,微微发怔。
却说宝玉自和杜士明相识,真是如胶似漆,一刻也离不开,这日天气和暖,两人走出报恩寺,信步走到一湾花溪旁,杜士明诗兴大发,口占一绝,念毕,宝玉略一沉吟,当即和了一首,两人相视大笑。
笑声未落,只听有人在背后说道:“我远远的看着像是十一老爷,还疑心自己眼花看错了,谁知果然是十一老爷!老爷不在金陵逍遥自在,怎么来了都中?”
两人回身望去,但见坡后拐出来一个肥胖的人,黑油油的脸,上头生着颗痣,过来给杜士明问好。
杜士明道:“你这杀才!好灵的鼻子,一嗅就把我嗅出来了。”
这人只是笑呵呵的,请杜士明去喝茶。
杜士明对宝玉道:“这是常来我们府上的香料商包四,既是他请,咱们就过去坐坐。”
胖子包四觑着宝玉,见他穿戴不俗,便知是贵胄名门之家出来的公子,忙道:“是我眼拙!该打,该打!竟没见着这位老爷,敢问老爷尊府何处?”
杜士明笑骂道:“说出他家来,怕不把你吓个好歹!再问东问西的,给你个好果子吃吃!”
包四笑道:“叫十一老爷说着了,舍下正有些新鲜果子呢,才熟的大樱桃,二十个大钱一斤!”
听得杜士明笑起来,赶上去踢他。
这包四在不远处赁了一所房子,倒还幽静,进了门,有个中年文士从里头迎出来,包四道:“这是我兄弟。”
大摇大摆领着杜士明两个进了厅子,排了一桌子的新鲜果子,又唤进两个生得雪堆似的孩子来,叫他们唱曲子助兴,一个就吹起排箫,一个展开喉咙,唱着李太白的《清平调》。
宝玉素日来往的都是世交子弟,哪里见过这个,倒觉得新鲜,拣了个果子吃着,两只眼睛只在这两个人身上。
坐了一坐,杜士明就要告辞,包四百般苦留不住,便道:“我这墙上空空的不好看,求十一老爷一副字。”
杜士明道:“好说,好说,我这会子也没工夫,改日写了送来。”
宝玉只得同他出来,包四送到门口,望着两人去了。
走在路上,杜士明神情淡淡的,宝玉问道:“怎么不多坐一会儿再去?我看那里的曲子是好听的。”
杜士明冷笑一声,道:“我平生最看不得男人妆女人,调脂弄粉,作出些怪样!”
宝玉笑道:“你老兄一般的也好些风月,怎么这样没风度?”
路边恰有一座凉亭,杜士明走累了,便去亭子里坐下,叫随从借炉子炖茶,和宝玉道:“这里头的缘故,我从没和人说过,既是你问起来,我少不得说实话。”
宝玉道:“你说。”
杜士明便说出一篇话来,道:“目今说美男子,就说若美妇人,我最听不得这话,难道男人长得好,就必定是妇人样?殊不知这男人的美另是一样。”
宝玉听了这话,无可答对,想了一想,道:“这也有理,自古人家说美男子,便说貌比潘安,究竟这潘安是个什么样貌,今人却也没见过。”
杜士明一听,大为高兴,道:“我常读古人的文章,说朋友之义,可共生共死,只叹找不出这么个知己,若有了,我也和他共生共死,才不枉这一生。”
说着,竟然滴下泪来。
宝玉自忖,别人说我痴,更该瞧瞧这个人,竟比我还痴了。
说话间,随从炖了茶送来,杜士明只喝了一口,就和宝玉出来,两人沿溪而行,谈论些古今轶事。
宝玉正说笑着,一抬头,却见他哥哥和一个青年士子站在溪边,不知说些什么,吓得忙要躲。
见他神色仓皇,杜士明顺着看过去,眼前一亮,口中道:“今儿是什么日子,竟有两位神仙降到凡间来。”
宝玉道:“什么神仙,快和我躲着去。”
杜士明忙道:“作什么躲着,老兄认识这两个人?”
宝玉急得要跺脚,道:“那是我哥哥!叫他看见我不好!”
杜士明道:“正要拜见尊兄。”
宝玉哪里敢过去,催着他走,杜士明只是不肯走,两人拉扯间,贾理看见了,招手叫宝玉过去。
宝玉只得过去问好,见贾理的同伴生得白皙俊秀,英气勃发,不禁看得一怔。
贾理笑对王爽道:“这就是我那兄弟,小名叫作宝玉的,”又对宝玉道,“你不在家里待着,瞎跑出来作什么!老太太知不知道?”
宝玉委屈道:“自然老太太答应了我才出来的。”又说了杜士明的来历。
杜士明拱了拱手,笑道:“既然有幸遇上了,小可斗胆请两位兄长过去坐一坐,大家说两句话。”
贾理却不过宝玉的面子,只得和王爽过去坐了一坐,杜士明张罗着买点心茶水,问长问短,热情如火。
听说杜士明是庐江府诗赋首卷,王爽便知这是位名教中人,他是翰林,学问最通的,便和杜士明说些科举进学的话。
杜士明一听这样的话便头疼,只是舍不得放他走,苦苦捱了半日,直到王爽说得尽兴了,和贾理告辞,才终于解脱。
宝玉道:“可惜这么个人,竟是个大俗人。”
杜士明和霜打过的茄子似的,耷拉着脑袋,道:“尊兄倒还不俗。”
宝玉笑道:“我哥哥是上书房出身,没经过科举就当了官儿,自然没有这些话头可嚼,不过他啰嗦起来,也够人受的。”
杜士明不信,道:“令兄那等神仙人品,怎么会是你说的这样儿,我还想和他交个知心朋友呢!”
宝玉大笑起来,道:“要是心里打着这个主意,劝你趁早打消了罢,我哥哥可不是会和人耍朋友的人。”
杜士明一听,如遭雷击,回去的路上就闷闷的不说话。
宝玉见他唉声叹气的,便告辞出来,回到府里,才换了衣裳,贾母那里遣人叫他,忙过去了,却是江南甄家的家眷来京,打发了四个女人来请安。
此时王夫人也在,招手叫他上前,宝玉忙上前去,四个女人见了宝玉的面,倒吃了一惊,都道:“要不是在这府里见着,我们还当是我们的宝玉也来京了。”
说着,围上来拉着宝玉的手说话。
正值贾理来向贾母问安,贾母便指着贾理道:“这个也是我的孙子,如今在都察院当差。”
四个女人忙起身请安,贾理问了好,贾母就道:“你回来得正好,代我瞧瞧你妹妹去,看她今日好不好。”
贾理答应着,也不回房,径自去了潇湘馆,但见翠竹微微,凤尾森森,黛玉正在廊下逗鹦哥。
见贾理来了,黛玉笑道:“我已是好了,不咳嗽了。”
贾理道:“才好了,又穿得这么单薄,还站在这个风口里,仔细再反复。”便推着黛玉进去了。
黛玉笑道:“我正要瞧瞧云丫头去,咱们一块儿去。”叫紫鹃取出披风,自己披了,拉着贾理往蘅芜苑去。
贾理将她送到蘅芜苑门口,见她的额发被风吹乱了一点儿,毛毛的,伸手帮她理了一理,道:“这到底是人家薛大姑娘的屋子,我就不进去了,你去罢。”
黛玉看了他一眼,笑微微的自己进去了。
宝钗不在房里,只有湘云睡在床上,黛玉不欲叫醒她,正要出去,湘云自己翻了个身,微启星眸,见是黛玉来了,笑道:“林姐姐来了,怎么也不叫我。”
黛玉道:“别起来了,我才来,见你睡着了,正要出去呢。”
湘云伸手挽了挽头发,起身道:“我也睡饱了,不睡了,姐姐和我说说话,在房里待得怪闷的。”
黛玉便坐在她床边,湘云叫翠缕倒茶来吃,大家说话。
一时宝玉来了,湘云笑道:“这下可好了,有了个对子,以后再捱打时,就逃到南京去。”
宝玉嘟嘟嘴,道:“不过是婆子胡说的,如何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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