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从渊带着郁向阳往父母家的方向走，——事实上，每天他都只是将郁向阳送到父母家，第二天下午再重复这个过程。
路过中心广场，广播播放的音乐已经从平缓如水的钢琴曲变成了喷薄激昂的大合奏。郁向阳一下子拽住他的手：“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你喜欢？”
“没有人不喜欢，”郁向阳说，“‘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不能使我完全屈服。’这是贝多芬在创作时说的。”
郁从渊微微颔首。
三天后的下午，还在学校的郁向阳收到两张磁带。
学校里存着一台古旧收音机，郁向阳征得老师同意，拿到了收音机的使用权，便迫不及待的拿起一盘磁带放进去。
按下按钮，澎湃如浪潮的激昂乐曲顿时响彻整间教室。
小姑娘兴奋得小脸发红，打算放学时好好感谢亲爱的舅舅，然而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郁从渊已经登上了飞往禁区的战机。
“嘿，上校，我可以坐这儿吗？”
郁从渊视线往下，落到不请自坐的夏荷身上。
这次外出由郁从渊带队，加上采集样本的四名研究员，一共二十四人。夏荷就在那四名研究员之列。
夏荷环顾四周，抿了抿唇：“看来除了我，别的人也不太敢坐你旁边。”
话音刚落，机舱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郁从渊掠了她一眼。
“你随意。”
说完，低头擦拭自己的武器。
那是一把银灰色小型手|枪，金属外壳跃动着冰冷微光。
擦完手|枪，又取下长|枪进行枪械维护。
这一次基地给小队每人配备了三把枪，两把手|枪一把长|枪，另外还有五台被取名为“离火”的手持炮。
一个月前，郁从渊除了带回禁区生物指标报告外，还带回了手持炮的实战检测，经过一个月的改良，大大削弱了手持炮的后坐力，——起码不会把人掀翻——威力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而聚集能量到发射的这段时间，由原本的8秒缩短为5秒。
唯一的不足，就是变重了。
原来的15公斤，在有其他枪械负重的情况下还算能够接受，如今生生多出10公斤，快赶上一把重狙的重量了，这也使得队里没人想碰这玩意儿，唯有束之高阁。
夏荷轻声道：“但愿这次没有用到离火的机会。”
郁从渊：“……嗯，但愿。”
“这东西戴着真令人不舒服。”夏荷指着氧气罩说，“你们每次外出都要戴这玩意儿吗？”
夏荷是第一次外出，郁从渊猜测她大约是想从自己这里获得安全感，思索良久，他道：“除了输送氧气，最大的功能是隔绝异空气，防护服同理。”
略一停顿，又道：“目前你只是实验室的一名助手，这次任务，大可不必……”
“上校，你知道实验室的准入考核么？”夏荷轻轻打断他，“我的导师告诉我，要想成为实验室的核心人员，一次外出采集样本的任务必不可少。依照从前的知识体系去规划现有的生物体系，已经不适用了，它们在变异、在进化，人类又怎能落后？诚然，实验室里的样本足够丰富，我们可以为它们打造各种环境来推测样本后续变化，然而，实验室那一个小小的环境又怎能尽数体现出自然界中的千变万化？”
郁从渊沉默下来。
“我的导师还说，从前的人类就是自视甚高，试图将大自然的玄妙牢牢掌握在手中，焉知没有反噬？”
“倒是很有意思的说法。”郁从渊随口问了一句：“你的导师是谁？”
“高凡博士。这次外出就是他提出的，不过他本人却没有来。”夏荷耸了耸肩，“年纪大了，基地不让他外出。”
对于这些站在生物研究与科技研发顶峰的研究人员来说，任何一人发生意外都是天大的损失，也难怪基地不放人。
“不过这次来的人里有他的嫡系学生，听说他气得三天没有和自己学生说话。”
接下来，两人就高凡博士的平日逸事展开讨论，郁从渊对高凡的认知仅停留在他的研究成果上，所以多半时间是夏荷在说，他偶尔回应。
说得累了，夏荷便停下来，时不时眺望窗外景色。
A112战机在云层中平稳飞行，机身表面涂抹的特殊材料能确保表面不被高空异空气腐蚀，在又一次停顿后，夏荷的目光黏在窗外变幻诡谲的景象上，没有收回来。
机体上方，大片大片黑紫色云朵翻涌成海，高层大气层内似有细小分子碰撞摩擦，迸射出绛紫色闪电雷蛇，然而这过程极其短暂，眨眼间，迸射的闪电便消失无踪。诸如此类场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人类肉眼所见的物质产生与消失不过顷刻。
“随着宇宙大探索时代的终结，人类再没飞出过平流层。”夏荷轻轻靠在冰冷的墙面，上方云层又开始放射出细小闪电，她的面容在绚烂闪烁的紫光下，呈现出一种麻木的平静，“一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造成人类现在的困囿局面。”
——空气异化、生物异变、被隔绝的星辰日月……
地球仿佛成了一颗孤星，灾难来临时，存活下来的人类不足十亿分之一。这些人后以各国地域划分成十六个联邦，各自鲜少往来，龟缩在一个个“玻璃花房”中，形如孤岛，而那些在一百年前就人数稀少、科技落后的国家更是被灾难轻易覆灭。
没有人知道灾难为何会突然造访，这个问题始终无解。
故而，郁从渊什么也没说。
距离禁区还有大约八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其他队员大都开始闭目浅眠，同行的另三名研究员则始终待在专门的休息室内。郁从渊看得出夏荷与他们关系一般，宁愿到只有简陋座椅可供修整的地方也不愿去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