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人闹哄哄的进入大殿, 有许多从未进过宫甚至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举子被殿内的琳琅满目及精巧惊得镇住了脚。
皇帝群见发解举子特意下旨不让朝臣陪同,御座下只有十余带甲的诸直禁卫以及数十不带甲的禁军,带甲禁军的身高要比举子里最高的人还高出半个头来, 一些举子便被吓得不敢吱声,只小心翼翼的跟随着人群挪动。
“跪!”
官员的一声吼使得哄闹变得安静,但也将队列吓散了, 慌张之下越排越乱,屈膝下跪的排序也不整齐。
“拜!”
“躬身拜!”
举子们起身躬身,位于班首的解元按着事先教的规矩上前, “恭祝陛下圣躬万福。”
皇帝楞看着王文甫,似想起了几年前的七夕夜里在闹市上撞到了一个小女孩, 最后女孩跑回父亲怀里十分甜腻的喊着爹爹, 貌似就是他。
“陛下,请治臣失职之罪。”殿中侍御史看到这一幕又恨又无奈,遂屈膝跪下朝皇帝请罪。
诸举子望向御座上正襟危坐的皇帝,看着似乎只有双十左右的年纪,远远看上去比殿内半数以上的举子都要年轻,若脱去这身黄袍定是个干净清秀的少年。
“无妨,诸位且这样站着吧, 名次仅仅是你们当前的名次, 之后还有省试,省试过后你们当中会有一批人继续留在这里, 直到殿试过后释竭与他们同朝为官。”皇帝朝殿陛间的数禁卫挥手, “你们下去吧, 霍青留下就行。”
“是。”
霍青拿着金瓜锤扭过头, “陛下, 他们这么多人...”
“大殿里不得随意说话。”皇帝身侧的薛进呵道。
皇帝便笑着从踏床上站起, 走到殿阶前负手道:“朕怕这些御龙直的禁卫吓着你们故将其遣散只留了霍指挥一人,但是霍指挥却担忧你们人太多,万一有刺客他不能敌该如何是好。”
举子们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有少数几人站在远处静立,不动声色,皇帝望着表情不一的人群旋即又笑道:“可朕不信熟读圣贤书的诸位里会出现刺客,置天下万民于不顾去谋害一国之君,国不可无君,但君亦不可无辅臣。”
皇帝看着安静的白衣举子们,眯着眼睛别有深意的问道:“君臣一体方能永治,诸位以为呢?”
举子们左顾右盼,旋即都看向代众说话的班首,王文甫于是出列道:“圣人恒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君臣一体,天下也是一体,国不可无君,但无民则不成国,贡员等皆满怀抱负入仕辅君为民,不能置天下万民于不顾而谋害君主,同样亦不可用君主的信赖及赋予的权力去压榨万民,官家是天下人的君,官家执剑慑九州,而百官则是官家手中震九州的那把利刃。”
皇帝睁着惊奇的眸子问道:“你叫什么?”
王文甫躬身道:“贡员王文甫,京城人士,祖籍太原侨居山阴。”
“御前反驳朕,不怕吗?”
“陛下既发问,要的定是诸举子发自肺腑的回答,先师曾说过,问答是一门技巧,答话是一门学问,问话同样也是,陛下广开言路,招贤纳士,礼止乎敬,而非惧,做到了敬这一点又有何惧,陛下不因贡员等乡野之人不懂朝廷规矩而责骂,是为求贤若渴,因此贡员岂能草草回答。”
皇帝又惊又喜的看着王文甫,举子里第一排第一个,便问道:“你是朕这一榜的京府解元?”
“回陛下,是。”
“落过榜?”
“回陛下,先帝时贡员曾于省试落过一次榜。”
皇帝瞧了身侧内侍一眼,殿中省尚酝局的奉御内侍便端出一杯御酒走到王文甫跟前。
“陛下。”酒面上印着的白衣年轻人抬起头道。
“问吧。”
“贡员可以拒绝吗?”
班首的话引起了一阵议论,大多人出于惊讶,也有人为此倒吸了一口冷气,“官家赐酒是多少文人求之不得的荣耀,这人好大的胆子。”
皇帝将背起的双手端到腹前,脸色温和的笑道:“从来没有人拒绝过朕的赏赐,就连皇后都没有,你是朝臣里的第一人,说说看吧,你拒绝的理由。”
“臣还未登科,仅是中了举人,无功不受禄,因此这杯酒,臣想等到殿试。”
人群里的举子听着对话纷纷翘首,惊道:“这人好大的口气。”
“你对自己登科,志在必得?”皇帝沉下脸从殿阶走下,“那么朕问你,殿试那日的酒还会是这杯酒吗?错过了的东西,第二次出现,还会一样?又或者,会有第二次?”
王文甫睁着眸子,旋即屈膝跪道:“贡员一时糊涂,请陛下治罪。”
皇帝走近将人扶起,“太宗定制,国朝向来奉行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因此对臣下的宽容远胜过他列朝,但朕不希望朝中因此起骄纵之风,”皇帝拍了拍王文甫的肩膀,“太过锋利的剑容易伤到自己。”
又问道:“这酒,你接么?”
王文甫将盘子的里御酒双手接过一饮而尽,躬身谢道:“谢陛下赐酒。”
皇帝走到诸举子中央,“大争之世,尔等经解试至京,皆为各州翘楚,是国朝日后的栋梁之才,望尔谨记,以百姓心为心,恪守人臣之道,忠君爱国。”
举子们齐躬身,“贡员等谨遵陛下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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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内,几个绯袍与紫袍各自坐在案桌上批阅奏疏,期间传递公文的内侍来往不断。
“...”
内侍黄门将殿内皇帝所言如数告知后拱手退下。
“官家的告诫,真是句句玄机,字字诛心啊。”
“官家不希望新的进士为官后与旧臣结党,召见所有举人避开朝臣原来是这个用意。”
“这一榜是官家的龙飞榜,日后国朝的中流砥柱尽在这些人当中,国中以策彗恤勿驱,尘不出轨。”吕维拿起中书门下的天下合同之印盖下覆状,“彗,所以除旧布新也。”吕维看着盖完印的回复文书,仔细检查了一遍后交由内侍,吩咐道:“将中书门下的回复送回秘书省。”
“等等。”内侍走了两步后折回,吕维又添道;“送去秘书省之前先拿去给集贤相过目,确认无误后再送。”
“是。”
内侍走后揆门相凑上前小声道:“下官听说那个王解元是首台的...”
“他与老夫没有关系,只是内人的远方亲戚罢了。”
揆门相叹下,“明年省试的知贡举人选还没有定,按以往必是在宰相班子里选一个的,下官的犬子不肯上舍考试,这次特在礼部递了投名状,所以...”
吕维打断他的话,“门下省无事吗?”
揆门相哑然,面露难堪的躬身道:“想起来门下省是还有几方令旨要出,下官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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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拐进新城汴河旁的果子巷,停在王宅门口。
“爹爹回来了。”
举子回到书房,年轻的妇人便将他的襕衫脱下拂去上面的灰尘拿来几件燕居的便服。
妇人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褙子,一边替他穿衣一边问道:“官家对官人映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