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舲中毒的事, 不仅吓到了谢安澜,也同样吓到了谢明义这对姐弟。
他们在帝都被家里人保护得好好的,加上出行身边随时都跟着一堆扈从, 在帝都也没人敢行事如此放肆,一直不知世间险恶。
现在亲眼目睹皇叔皇婶差点被杀,两只胆大得没边敢离家出走的半大孩子,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们貌似命挺大的。
从帝都到沂城, 除了挨了些饿, 受了些颠簸之苦, 却连半点危险都没有遇到。
不得不说也是运气好。
“皇婶, 你还疼不疼。”
陆乘舲昏迷的时候, 两姐弟不敢添乱, 这会见他醒了,两姐弟吩咐厨房炖了些滋养补汤品,拿过来探望。
“不疼了。”陆乘舲笑笑,两个孩子的心意他领了。
但这次不知为何, 除了昏迷前有那噬骨的疼痛外, 醒来后伤口处是一点痛感都没有察觉到。
若不是换药的时候发现伤口还没愈合,他都以为他伤好了。
两姐弟对视一眼,都觉得陆乘舲这是在宽慰他们。
那么长的利刃, 都快穿透肩膀了, 加上利刃上又被淬了毒, 又昏迷了三天三夜,期间汤药不断, 到现在伤口都还没有愈合的迹象, 怎么可能会不疼。
谢明义想到自己平时摔上一跤跌破了皮都要疼好久, 而陆乘舲身上那么大一个伤口, 得疼成什么样啊。
谢明义的小脸顿时皱了起来,尽管陆乘舲的笑容带了些安抚的笑容,却也多了些勉强的意味。
“皇婶,要不你还是躺着去休息吧,府里整理的事,交给我就好。”
谢安澜已经告知过他们两姐弟不日就要回帝都,现在看着陆乘舲带伤“吃力”的在整理府上的杂事,谢明芮想着她跟母亲学了多年的管家本事,现在终于能派上点用场了。
“不用。”陆乘舲唇角线弧微扯了一下,略有些僵硬地拒绝了。
他现在是自己生意上的事插不上手,其他杂事也用不了他,好不容易找到这么点事做,还要被两个小萝卜头抢?
经谢明芮如此一提醒,谢明义眼睛一亮,顺着他姐的话道,“对啊皇婶,你就让我姐帮你吧,我姐管家很厉害的,之前母亲与父亲去避暑山庄的时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我姐姐在管理,不仅没有出岔子,还把淮南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条,让父亲夸赞了好久呢。”
陆乘舲的唇线抿得更加僵直了,后背微微挺直,心里有些发闷。
所以……他的管家能力连个十五岁的孩子都比不上吗?!
“皇婶,你就放心把此事交于我姐吧。”谢明义找到能为陆乘舲分担的事,很是开心。
谢明芮也在一旁帮腔道,“这段时间多亏皇叔和皇婶收留了,我们姐弟没有其他能够报答的,这些杂事还能帮忙分担一二的,还请皇婶放心。”
就这样陆乘舲好不容易在扣出来的最后一点做事情的权利,也被两个孩子给抢了。
成为全府上下最没用之人。
看着下人们忙忙碌碌在整理府上的事务,羡慕了一阵,自觉自己站在回廊上有些碍事,无奈只好拖着一点都不疼的肩膀回了房间。
谢安澜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见陆乘舲一个人爬在窗沿下的桌子上,拿着一堆金子与银子,在玩两军对阵的游戏。
银子代表一方,金子代表一方,不停变换两方阵型,自己与自己厮杀,玩得还挺开心。
他在门边都站了这么会了,一点都没察觉。
谢安澜扫了眼,那搁在桌上占据了整个桌面有些刺眼的黄白之物。
低声嘀咕了一句,“ 这爱好还挺特别。”
声音虽小,但还是惊动了在窗沿下玩乐的人。
陆乘舲敛了敛容,朝门边抬眸撇了眼,看见是谢安澜回来了,嘴角蔓延出一丝浅浅地笑意。
那模样像是看见他回来,很开心一样。
谢安澜抬了抬眉梢,不置可否心情愉悦了起来。
走上前,不经意扫过那些金银,问道,“怎么,喜欢这些东西?”
“不喜欢。”陆乘舲抬眼,直视他的眼睛,否认道,“无聊。”
把管家之权交出去后,他在谢明芮身旁待了会,小姑娘确实管家不错,身为郡主的气势一拿出来,原本因他们要回帝都而引起的下人慌乱,登时就被镇压。
一团散沙的府上也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陆乘舲此刻就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名门闺秀。
现在才十五岁就如此优秀,等她长大了主管一府必定更优秀。
甚至他在她身上还看到些祖母的影子。
但不可否认,显得他没用极了。
只能躲在这屋里,玩着小孩子的把戏。
谢安澜笑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带点安抚的意味,“你伤还未好,就马上要回帝都了,大家也是想让你多休息两天,养好身体,在路上可不好休息。”
按谢安澜的想法是想等水泥路修到帝都时再回去,顺便带上他在这里播下收获的东西一起。
但现在出了这事,让他没有办法再执行原定计划。
他是王爷,他有任性的资本,清楚即使他遇到任何危险,身边随时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替他抵挡。
譬如这次陆乘舲这样。
可他却不能不为他们考虑,这里不是游戏,他面对的也不是什么npc,死了还能复活。
不管是谁,他们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若因为他而去世的话,他做不到这个时代的上位者那样完全的波澜无惊,把人命当草芥。
所以,为了他的安全,也为了他身边人的安全,必须回去了。
“嗯。”陆乘舲应了一声,紧抿了一下唇,他感受到了谢安澜的心情略有些沉重。
“不要想太多,若是为你而死的话,是我的荣耀。”
虽然不清楚殿下为什么心情会不好,但想来多半都是因为他受伤这件事。
他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张了张唇,只吐出干巴巴的这句话来。
他真不觉得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如果这次真为殿下而死的话,貌似也挺不错的。
至少不是一个人躺在雪地里,籍籍无名而死。
至少,殿下应该还会记住他,能够在每年他的忌日上替他送上一枝梅花。
想想,就觉得死亡不可怕了。
谢安澜稍稍垂眉,对上陆乘舲那双坚定不移地清瞳,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有点酸,有点涩,带点苦,却又莫名其妙的回甘。
眼见对方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谢安澜沉默了片刻,悠的笑了,“什么荣耀,你又不是我的死士下属。”
笑过后,蓦地,他神情又变得肃穆起来,眉眼认真极了,“你死了,我会难受、会痛、会麻木、会再也不会倾心于别人。”
陆乘舲的心骤然绷紧,指尖微颤。
所以,殿下只倾心他一个吗?
“所以。”谢安澜又再次揉了揉陆乘舲的头顶,在他额角落下一个吻,“不要再说你为我死是荣耀这样的话,知道吗?”
陆乘舲呆呆矗立着,感受到额间那股炽热而轻柔的吻,一遍又一遍回味着谢安澜方才那般的话。
嘴唇微启,想问个明白,最后却是选择什么都没问。
谢安澜苦笑,原本他只是想造个火.药保住国家,顺便也能保全自己,没成想最后,国家保住了,却把自己推向了危险地境。
有得必有失吧。
谢安澜笑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双全法,想要安逸的活着,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好在他身边还有个可以让他栖息可靠的人。
想到这儿,谢安澜的目光温柔了些许。
其实对于陆乘舲受伤到现在,他都没多大感觉。
毕竟刀子没落在自己身上是感觉不到痛的。
他除了替他心疼,照顾他,帮他做一些分类之事外,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疼痛又不能共享。
真正令他感到震撼地是,一个人究竟是得多爱另外一个人呐,才会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把对方推开。
当时情况那么紧急,稍微反应慢一点的人,都做不出反应,而陆乘舲是怎么在那么及短的时间内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
他就是那这个时候认识到的。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
爱他胜过爱自己的人。
谢安澜的视线有些模糊,莫名地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来。
那时候他还在读高中,家里有些小钱,爸妈也不怎么管他,反正每个月都给几万块的生活费,让他自己潇洒去。
反正从小都是这么过来,他呢,也不在意。
又觉得自己是男孩子,也不把父母的冷漠看在眼里,毕竟又不是八九岁大的孩子,还吵着要什么父爱母爱矫情。
有钱就行。
男孩子嘛,手里有了钱,胆子也大,读书的时候翘课,通宵上网,喝酒,抽烟这些都是常态。
反正浑浑噩噩在高中混了两年,也不知道自己一天在做什么,成绩一塌糊涂,家里有钱,老师也不怎么管。
直到高三那年,有一天啊,他就那么坐在教室里,百无聊赖地听着课,打着哈欠琢磨着下节课要不要翘。
然后下一秒,一群人冲进教室,把他围个水泄不通。
有老爸公司的工人,有拿着话筒举着摄像机的人。
他们赤红着眼,他们声嘶力竭,他们孜孜不倦地问,他对他老爸跳楼的事有什么看法,他们的工钱什么时候发,他知不知道他老爸拖欠了工人的工资去炒股,他们问了好多好多的问题。
他一个也答不上来。
他就那样敛着眉,默默听着那些答不上来的问题,最后不知惹恼了谁,有人扑到他身上,想要厮打他。
嘴里喊着要他父债子偿。
他生生挨了两拳,还没等还手,警察就来了。
他又被带到了警察局。
又被追问了一堆他答不上来的问题。
然后,警察叹息着告诉他。
他的妈妈,上午在家吞安眠.药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