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1 / 2)

陈仰挂掉电话。

向东把鸡骨头吐掉:“猫能打电话?”

陈仰在想家里那位得孩子心性:“什么?”

“小野猫啊, 给你打电话的不是?”向东做作的捂住半边脸,“黏得我牙疼。”

陈仰看他那动作:“你被文青传染了。”

向东:“……”

他捂脸的手哆嗦了一下:“卧槽,别跟我提那狗日的!”

陈仰说:“主要是你自己提的多。”

“行了, 别转移话题, 没用。”向东啃另一只鸡翅, “对方是有三头六臂还是神仙下凡尘, 这么管着你, 你都要惯着,那妻管严样看得我……”

陈仰接道:“牙又疼了?”

向东呛得咳嗽, 鸡翅看来是吃不下去了,他把剩下一半往盘子里一丢。

“那声音是个男的, 你跟我说你不是我这类人,耍我。”

陈仰平静的说:“是男的没错,他是我弟弟。”

“你他妈就一妹妹, 早死……”

向东见对面的眼神都变了, 逆鳞被刮到一般要发怒,他的话峰一转:“你哪来的弟弟?自己给自己生的?”

陈仰吸气:“真是弟弟,信不信随你。”

说着就要走。

向东腿一翘:“你走一个试试。”

陈仰顿时冷下脸。

向东擦擦手上的油,椅子一推站起来,一米八多的体格,全身都是腱子肉,气势迫人:“我才说了这么一句, 你就给我甩脸色,陈仰,你可以啊。”

陈仰皮笑肉不笑:“我还有不少东西没买, 赶时间。”

“行,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向东把手机拿出来, “报个数。”

陈仰嘴还没张,向东就来一句:“我知道你这样的,上学的时候没被少要电话,我比你只多不少,打发人的套路我都懂,我是你前辈,你要是敢玩跟我花样,我就要不讲道理了。”

威胁的时候还不忘自恋。

肯德基里飘来窃窃私语。

没有什么异样的眼神,只有一部分看到大帅哥的发光,一部分面对热闹的好奇。

服务员送餐的时候频频侧目,生怕两人在店里打起来。

不会有人想到这是一个狗想吃白菜,白菜不想给它咬的故事。

向东言行举止间的直男气息很重,他不说自己的性取向,别人看不出他是弯的。

但他就是爱搞事情。

“报啊,宝贝,13什么?还是18什么?”

肯德基众人:“……”

宝贝?

gay吗?都不像啊。

陈仰带着鸡皮疙瘩拎起几个购物袋,他正要说话,骚动的肯德基二楼跑下来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向东身上。

“什么东西?”

向东把背上的人拽开。

小美人娇艳欲滴的嘟嘴:“老公,是我啊,你怎么推人家,小拳拳锤你噢。”

向东是风流债多,有些记不太清,可是……

他上下一扫,太作太妖,他不吃这款吧?

“说,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向东捏美人细嫩的脖颈。

美人雌雄难辨的脸上尽是娇嗔:“我是你宝贝,想让你给我买吮指鸡,我忘了买嘤嘤嘤。”

肯德基众人:“……”

向东:“……”

“什么狗屁玩意!”

向东恶心得要把鸡翅膀吐出来了,他粗暴的把人丢到一边:“这位嘤嘤怪,请你麻利的打车去长宁精神病院,有病治病。”

“嘤嘤嘤。”小美人捂脸,“死鬼,你怎么这样。”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就凶我,还叫我嘤嘤怪,刚才你喊别人宝贝呢我都听见了,是想干什么呀,这事你不给我好好解释,我……我就……就不跟你过了嘤嘤嘤。”

向东猛地转头,对面哪里还有陈大白菜。

妈得!

陈仰坐上公交去别地买锅,兜里的电话又响,还是家里那位搭档,他这是养了只宠物吗?

还是没断奶的。

陈仰回了几句就把手机塞回去,他抓着扶手想肯德基里的事,那个人是在帮他制造机会让他离开。

下次要是再遇到就道声谢。

忽地察觉后排投来一道视线,陈仰顺着那方向看去,是个陌生大叔。

说不清是什么眼神。

陈仰发现自己没办法忽略,他一口一个“让一下”的从前面去到后面:“大叔,你认识我?”

大叔不说话也不摇头,就仰着脖子看他,眼珠都没动。

陈仰第一反应是自己进任务世界了。

任务地是在公交车上,目标是这个大叔。

整个思维模式是成套的,都没一次卡点,就自然而然的在脑海里形成。

就在陈仰要拿手机看信号时,公交车里响起语音到站提醒。

“下一站是西扶站,要下站的乘客请往后门走……”

不多时,公交车慢悠悠停在了西扶站,一拨人下车,又上来一拨。

车外的空气往车里跑,车里的往车外跑,俩俩相撞。

街上川流不息,喧嚣不止。

熟悉的接道,熟悉的人气,陈仰把抓着扶手的那只手放下来,将手心的汗擦在裤子上面。

不是任务,这里是现实世界。

陈仰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衰弱了,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去精神病院挂号。

他哭笑不得的表情刚做出来,脸就僵了。

那个大叔还在看他!

公交车很老了,哐哧哐哧的慢行,车里的人随着它颠簸,蔓延着无声的埋怨跟不满。

陈仰还有两站就要下了,他垂头对上那双暗淡的眼睛,想礼貌的笑笑,嘴角却扯不动。

大叔旁边的人起来了,陈仰侧身让对方去后车门那里,他坐上那个位子。

大叔的脖子跟着他转。

陈仰把购物袋放脚边,手揣进外套口袋里面:“大叔,你要在哪一站下?”

大叔依旧不开口,就看着他。

陈仰打量大叔,衣着普通却不邋遢,脸上有很多胡子,围了一圈,真实面容看不太清楚。

放在腿上的手指甲很长,不知有多久没修剪过了。

陈仰打量期间,大叔一直在看他,木木的看着。

“大叔,你……”

前面传来惊叫:“老大哥,你怎么又一个人跑车上来了?”

“我的娘诶你家闺女不得担心死啊!”

一个西扶站上车的大妈撞着过道上的人挤上后排,手里大包小包的。

陈仰起身让座:“阿姨,你是大叔的……”

“谢谢啊小伙子。”

大妈坐下来:“我不熟的,我就是上次在公交上碰到了这大哥,问他什么他都不知道,觉得他是阿,阿什么海什么的病!”

陈仰说:“阿尔茨海默病?”

“对,就这个!”

大妈拍腿:“上次我跟司机把这大哥送到公安局,在那见到的他闺女。”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好好在家待着,就要往外面跑,非要坐公交,三四年前开始就这样了,也不晓得是想去哪,还是心里惦念着自己也记不得的地方,这我都是听他闺女说的。”

“不到七老八十就摊上了这病,自己受罪,家里人也受罪,哎。”

陈仰听到大妈提起三四年前,不禁有点发愣,那时候妹妹去世,他重伤住院。

不对!

他是怎么受伤的?

想不起来了。

陈仰的喉头一阵阵抽紧,为什么他从来没去在意这件事?

还有妹妹,在他的认知里,好像只知道她死了,是他没能及时救她,就这么一个概念,他没去回忆当时的情况。

细节种种自动屏蔽了一样。

明明生活的那些痕迹都记得很清楚,仿佛就在昨天。

选择性的失忆吗?

这个症状是存在的,也有医学依据,人体有一套防御系统,有些人遭到了重大的刺激,就会本能的选择遗忘一些人,一些事物。

比较符合他的经历。

当初朝简问他左耳后的那道疤,他没答上来,还安慰自己应该不重要,否则也不会忘掉。

现在看来疤就是那次受伤弄的,一并忘了。

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会在某个时候选择逃避现实。

忘了就忘了吧,人要往前走。

陈仰的知觉渐渐恢复,选择性的失忆跟李跃的事性质上不同,前者跟都市异闻挂不上钩,后者在任务者里都是个异类。

干脆趁这次去一趟第九康复院吧。

这趟车的终点站就是。

陈仰示意刷手机的大妈看大叔:“他怎么盯着我不放?”

大妈在看微信群的聊天记录:“这我不知道,大概是投缘吧。”

陈仰跟大叔对视:“也不跟我说话。”

“上次他是说了话的,”大妈瞅瞅,没瞅出名堂,“八成是病情加重了,一会一个样。”

陈仰伸手在大叔眼前晃了晃。

大叔反射性的眨眼,视线没移开一分。

钉上他了一样。

“老大哥?老大哥!”大妈喊了几声都没反应,她的眼睛在陈仰跟老大哥身上一转,“小伙子,我看这样好了,不如你送他去公安局吧。”

陈仰:“……”

于是陈仰把大叔送到了公安局,随行的还有大妈跟司机。

陈仰没进去,他在台阶下看的。

大叔被带进去,脖子一直往后扭,像是在执着的寻找某个东西或者人,他发现陈仰的时候,又是跟车里一样的看着。

只不过眼神是茫然的。

就像大妈所说,自己都不知道要找什么。

将近五点的时候,陈仰出现在第九康复院门口,等着张琦出来接他。

好像遗漏了哪个事,算了,回头再说。

张琦来得很快,穿着新发的黑色制服显得很挺拔,他拍着陈仰的肩膀说昨天才见的面,怎么今天上这儿来了。

陈仰说有点不舒服,过来看看。

张琦眉头打结:“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不知道。”陈仰叹气,“说不上来,就是腰酸背痛,浑身没劲。”

张琦狐疑道:“老弟,我怎么听着是你躺多了?”

陈仰抽抽嘴。

挂了号,张琦把陈仰带到一间办公室门口,客客气气的喊:“孙医生,我老弟陈仰来了。”

里面传来一道凉润的声音:“进来。”

陈仰糊里糊涂的敲门进去。

办公室里充满了十分浓烈的强迫症风格,冷冰冰的规格化,让人感到拘谨。

桌前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三十多岁,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白大褂穿的整洁,里面是蓝色衬衫束着条纹领带,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姿态儒雅。

孙文军,在陈仰的记忆里替代李跃的人。

陈仰被陌生的感觉不断冲击着,脑子里刮起了风暴,迟迟都没动弹。

孙文军从电脑前抬头:“小仰仰,病历本带来了吗?”

小仰仰是什么称呼?陈仰的表情管理差点崩掉,他清清嗓子:“我忘了。”

病历本在他床头柜的抽屉里。

上面签字的不是李跃,都是孙文军。

“没关系,没带就没带吧,不要紧,你先坐。”孙文军点击鼠标,英俊的面容挂着笑意,“哪里不舒服?”

陈仰坐在男人对面:“胸闷。”

“嗯,还有哪?”

陈仰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别的我就形容不出来了。”

“你过来些。”

孙文军椅子一转,捞了听诊器靠近,发现陈仰坐着没动,他镜片后的眼里浮现一抹古怪,含着点调侃:“小仰仰,你出院才过两天,怎么就跟不认识我了一样。”

陈仰心里一紧,面上笑道:“怎么会,我是怕自己的身体出什么事,疑神疑鬼的,就很紧张。”

“你走之前做过全身检查,是我亲自监督的,就复建这块来说你很成功,不紧张啊,放松,外套拉链拉下来,对,就这样,手放下来,别挡着,我听听你的心肺。”

接下来,陈仰找借口跟孙文军提起了自己三年多的治疗,不动声色的观察。

从医治到苏醒,再到康复,这个男人都很清楚,符合主治医生的身份。

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也没有半分异常。

陈仰的身体好得很,孙文军自然检查不出来什么。

“你先别急着找工作。”孙文军说,“慢慢来,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陈仰垂着眼:“孙医生,我……”

孙文军拿水杯的手顿在半空,揶揄道:“你原先不都叫我小文哥哥?”

陈仰:“……”

“出院了就生分了。”孙文军在陈仰接话前失笑,“你以前还拿着书叫我读给你听,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医生哥哥。”

陈仰惊呆了。

这不是我,绝对不是。

陈仰如遭雷劈的坐着:“那你读了?”

“不读你就不睡。”孙文军无奈,“也只是一段时间的事,后来你就能自己睡了。”

那意思像是说,你能自己睡我很欣慰,孩子长大了啊。

陈仰无语。

男人取下无框眼镜,瞳孔不是纯黑的,带着点浅灰:“小仰仰,你给我的感觉和出院前的不一样,紧张局促生疏,还有防备,心不在焉,跟我说说回家发生了什么?”

陈仰心底震惊这人的敏锐程度,嘴上犹豫的说:“没发生什么,就是我有本书……”

“《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孙文军慢条斯理的擦拭镜片,“说的是这本吧,你命根子,怎么,你的变化是因为它,丢了还是脏了,让你这么不在状态?”

陈仰摇头:“没丢没脏。”

“那就是有了看不懂的地方。”

孙文军前倾上半身,手肘压在桌上,语调跟眸色都是温柔的:“回去发给我,我给你讲解,要记得发给我,嗯?”

陈仰跟不上这发展。

这番谈话以孙文军临似加个手术收尾。

陈仰坐在椅子上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张琦探头进来:“老弟,没什么事吧?”

陈仰搓搓脸:“没事。”

“那就是闲的,闲病。”张琦爽朗的拍着他哈哈笑了几声,看看办公室,“孙医生呢,忙去了?”

“嗯。”

陈仰记得自己的护工叫阿九,长得高高大大的,做事很沉稳,话少,总是沉默。

他向张琦打探了,意料之中的没有阿九。

张琦说他的护工是个姓王的,叫王贵,现在就在七楼病房照看一个大爷,还带他去看了。

王贵对陈仰是很热情的,一见到他就抓着他的手问个不停,怎么来医院了,身体不是好了吗,是不是后遗症并发症之类。

陈仰对他的感觉和孙文军一样,很陌生。

李跃不存在,阿九也不存在。

这三年多跟他密切相关的三个人里面,两个都被一键替换成了别人。

他跟他们的相处没有全改,有部分是原来的,有部分不是。

没有丝毫变动的张琦成了个另类。

陈仰跟着张琦下楼,穿过长廊的时候,他往一处看。

张琦的叨唠声一停:“怎么了?”

陈仰给他指了指:“我记得那里有个电梯。”

“没有啊。”张琦说。

陈仰有些不确定了:“没有吗?”

张琦浓黑的眉毛挑了挑:“我还能记错不成。”

陈仰搔搔头,眼睛还往那里瞄。

“等等!”

一个小护士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递给陈仰一物:“先生,这是我整理401病房的时候发现的,我本来想让张大哥转交给你,这两天给忘了。”

陈仰看那东西,是个日记本。

他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波动接过来,感激的说:“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

小护士说:“封皮这么旧了,一定很重要吧,先生以后不要落下了,不然丢了就不好找回来了,到时候只能后悔。”

陈仰“嗯”了声:“你说得对,我会好好保管的。”

小护士对他微笑。

到楼梯口的时候,陈仰回头,小护士还在对他微笑,嘴角的弧度都没变过。

张琦似乎并不想探究别人的隐私,他对陈仰的日记本只字不提。

陈仰却主动聊了:“琦哥,我这日记本,你有印象吗?”

“没见你拿过。”张琦揽着他的肩膀,打趣的说,“你小子还写日记啊,里面肯定都是疼痛的青春,我懂得。”

陈仰:“……”

不是说他重伤进来的时候,手里攥着那本书吗,那这日记本……又是哪来的?

陈仰边走边翻开第一页,里面是空白的。

后面他没再翻。

陈仰出医院的时候,忍不住问:“琦哥,有个事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这里的A区从医护人员到病人都是男性,C区又全是女性?”

张琦被他问的很莫名:“不就这样吗?”

陈仰哑然,确实一直是这样,青城也没谁说不合理,网上都不讨论这个既有康复所又有医疗所的综合类医院。

它就这么不合理的存在着,和青城的一道特色美食,景点没区别。

说起景点,陈仰想起了火车站的那份杂志,那上面的三连桥跟现实世界的不一样,多了个地方,他拍了照片的,出来就找不到了。

陈仰在快要走到A区东门的时候,转身往后看。

这家医院的占地面积很大。

陈仰在病房躺了两年多,康复大半年,A区很多地方他都没去过。

“这里为什么没有B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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