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暮色低垂,于星落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池禹修长的身躯站在窗边,遮住大半光线。
外衣脱在沙发上,他里面穿了件黑色毛衣,皮肤冷白,身量清瘦,可见清晰的锁骨和喉结。额前的碎发耷拉着,略显慵懒。
于星落的心里涌起软弱而抽痛的情绪,听见他问:“还难受吗?”嗓音倦懒,却有些难得的沉厚。
她一怔:“不难受了。”
池禹走过来,坐在床边,从被子里捉到她的手指握在掌心:“凌晨你给我打了三个电话,是要我回去吗?”
都这个时候了,于星落依然不想给对方增加心理负担,以免纠缠不清:“不是的。是怕你早上回来找不到我,告诉你一声。但后来想想凌晨三点打电话确实不合适。”
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猜不到到底怎么回事呢?
其实做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很反常,总是拧着眉毛,皱着一张小脸,却对他无限纵容,他没多想,朋友那边催着应酬,他做完穿上衣服就走了。
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于星落永远都是柔软温静的模样,总把事儿憋在心底,一个人承受,不埋怨也不张扬。
爱她的人会很心疼,不爱的人则看不见她的艰难。
vip病房里,夕阳将沉未沉,柔光扫在家具上,覆了一层暖暖的色调。
分手这件事绝对不是阵痛,至少对她来说是长久的剧痛。
爱的多的人,总是承受更多的痛苦,若不是真的走不下去了,谁甘心放弃呢?
于星落梗着喉头良久,开口:“池禹,我有事和你说。”
“落落。”池禹忽然出声打断,声线却不像以往那样散漫。他盯着她的眼睛,目光沉静幽暗:“不高兴了是不是?这件事确实是我的不对,昨晚我不该走。”
于星落摇头:“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无论你要说什么。以后我会注意照顾你的情绪,你生病得好好休息,不要跟我闹了,行么?”
于星落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酸涩一片。
她想说,她没有闹!
他抱着她正要亲,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病房门被推开,一身白大褂的于治勋走了进来,看见池禹还愣了一下,应该是没想到他会在这。
“来看星落吗?”于治勋戴着一副细边框眼镜,个子很高,气质儒雅。笑的时候有点像台湾演员赵文瑄,从没见他对什么人生过气。这样的人,培养出来的孩子性格都很温善。
池禹微微颔首:“于叔。”
于治勋快步走到于星落床前,瞧见她脸颊点点水光,关切道:“囡囡,怎么了?”
于星落:“爸爸,我有点不舒服。”
她骗了爸爸,其实身体的疼痛远远比不上精神上的折磨,是为了后面那个男人,但是她没法告诉他自己竟然这么没出息。
于治勋的态度一下子柔软下来,从于主任变成慈祥的爸爸,故作严厉但宠溺却藏不住:“现在知道难受了?早干什么去了。”
于星落半张脸压在被子里,小声撒娇:“不要说我了。”
“还怕人说,你也知道要面子啊。”于治勋一边调侃,一边用手背摸她的额头查看体温是否过高。顺便擦了她的眼泪,说道:“没什么大问题,咱们是大人了,坚强点!”
爸爸的手掌宽厚温热,有很淡的消毒肥皂的味道。
于治勋说自己的来意:“我周一有会诊,今晚的飞机,想着走之前过来看看你。”
于星落是个懂事的:“那你去忙吧。”
于治勋又摸摸她的脑袋:“跟护士打好招呼了,你有什么事儿就跟他们说,坚持几天,你妈妈就回来了。”
于治勋行程挺赶的,跟池禹招呼了一声,说谢谢他来看于星落,池禹亦是一脸淡然。
她偷偷观察了一眼爸爸看池禹的表情,发现并无特别,他应该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爸爸走了以后,于秉洋的电话紧接着就来了。
“我真服了你了,病房号告诉我,马上过来了。”于秉洋也没什么好口气,和爸爸一样,但于星落知道他们只是因爱生出责备。
月影爬上窗台,灯火稀星,池禹陪她待在病房,却没说话。他坐在沙发上,眉心微蹙,似是在想什么。
她告诉池禹:“待会我哥来。”
“哦。”他没反应,敞着腿,嘴角勾起一抹敷衍的笑意:“有想吃的东西吗?我叫人送过来。”
浑然不在意她的话,没人能真正洞察他的心情。
于星落呢喃:“医生说我不能吃东西。”
“这样。”他收了手机,还真不知道。
“我说,我哥来陪我。”她起声强调。
“怎么了?”不知他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直接拿了自己手机给于秉洋去了个电话:“喂,秉洋,我在这陪她,你别过来了。”
于秉洋惊爆粗口:“操,你他妈泡我妹,嚣张到我面前来了?”
池禹根本就不在乎,恣意狂纵:“这事儿你不早看出来了?现在装什么?”
言下之意是还真就泡了,两情相悦,你能怎么着吧。
于星落无望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尤其听到池禹说哥哥早就看出来了,她没法想象。
池禹又和于秉洋说了什么,她没继续听,过会听见手机被丢在沙发上砸出的闷响,手臂慵懒的搭在靠背上,颇为得意说:“他不来了。”
于星落的声音闷闷的:“原来我哥知道。”
池禹脸上挂着淡笑,一副“你傻不傻”的嘲弄:“这不难看出来。”
于星落暗暗心惊,却觉得可笑,说:“那你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告诉别人,你和我在一起。”
他无聊把玩打火机,齿轮“啪啪”地响着,猩红的火苗跳在手指间,“懒得说。”
懒得说或者不想说。
对他来说两种都有吧,因为他本来就没打算和她有一个结局,也没准备给她一个交代。
公开也是徒增麻烦。
于星落不想问下去了,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为什么还要给他机会再狠狠伤自己一刀?
难道还抱有幻想吗?
她把自己单薄的身体埋进被子里,仿佛只会逃避问题的鸵鸟。
没想到已经这么隐蔽了,竟然还被于秉洋看出来,摸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哥,你在哪?】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等得快睡着的时候,手机亮了,却不是于秉洋,而是爸爸。
【囡囡,现在感觉好点了吗?以后不可以再糟践自己的身体了。你是个好脾气的孩子,平时舍不得对你发火,但不代表我不生气。工作方面不用太紧张,你那么聪明,肯定能做好的,这点我们相信你。另外,爸爸教你个道理:花看半开,酒饮微醺。与人交往也是同样的道理,不合适的人,停留在适当的距离,远远欣赏是最好的。不一定非要得到,勉强只能自伤根本。道理你肯定都懂,话就点到为止。早点睡觉,让自己开心点。】
印象中这是爸爸第一次给自己发这么长的微信文字,因为自己一向乖,很少让爸妈忧心费神。
剧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一切都是她掩耳盗铃罢了。
爸爸也看出来了,看破不说破而已。
是啊,不合适的人不能勉强的,为什么她就是执迷不悟呢?
人在寂静的夜晚,宛如一个装满浑浊液体的瓶子,放在桌子上一段时间,就会析出沉淀物。沉着思考后,就会明白某些血粼粼的真谛。
觉悟与决心只是一瞬间。
她问自己,就算有可能和他白头偕老,就真的甘心剥离尊严和骄傲,沦为卑微乞爱的可怜虫吗?
答案是否定的。
她这短短的二十多年的人生,几乎每一天都在拼尽全力,凭什么要成为别人浓墨重彩之余的配色?
早就该离开这一方小小的池塘了,她该游向大海的。
出院以后,于星落回父母家修养了一段时间。
再见面是在池禹在洲际的套房。
他出差回来,已经华灯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