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叠叠奏折送往内阁, 在众目睽睽之下,越过左右丞相,直接放在了洛大人的案前等待批复。
这一举动,可谓逾越, 但是内阁学士们却无一人出口质疑, 甚至是司空见惯。
过去, 政务的决策权都在督主一人手中, 近一年来小洛大人突然被扶持上位, 从一介布衣到六品小官再到三品中书, 再后来楼既回更是信任的放权,简直不可思议。
若只有东厂扶持也就罢了, 顶多就是多一个阉党走狗,最可气的还是, 这阉党万人唾骂, 这走狗却成了天下百姓、学子们心目中的英雄!
哪有这种道理?
当然,小洛大人也不和他们讲道理。
一清早, 轿子停在宫门前,一大一小父子俩便走了出来。
洛识微一身红色朝服领口镶黑边, 更衬身形削瘦挺直,空荡荡的袖口中纤细的手腕若隐若现,雪白的面容微青的唇, 他低低的咳嗽了两声, 面容清淡无甚表情, 自有一派文人风骨。
跟在他身侧的小崽子亦是一袭红袍,衣着整洁一丝不苟, 板着一张俊俏的小脸跟在父亲身边, 完全就是个Q版洛识微。
由于小皇帝还在闭关雍和宫, 为国祈福,(祈福一年了还没放出来),所以按惯例还是罢免早朝,满朝官员早早的便各就各位、开始办公。
父子俩一同走进文渊阁。
洛识微指了指自己的房间方向,淡淡的示意:“去吧。”
“是,父亲。”洛芒心领神会,走之前还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说:“父亲,孩儿能为您分忧一时,不能分忧一世,殿试即将开始,您到时候万一露馅可就遗臭万年了。”
洛识微看着前方,一本正经眼都不眨,同样压低声音悄悄的说:“没关系儿子,你尽管去处理奏折吧,这是爸爸对你的磨练,至于你爹,就不用你操心了,殿试的时候还有死阉狗帮我作弊呢。”
“……”
小崽子痛苦的捂脸。
这到底是个什么爹?在家靠儿子,出门靠姘头,反正就是不肯背书。
不,也不是说他爹就真的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这狗爹在政/治见解与政务处理上,往往有着独到的眼光,很多时候即便是楼既回都为之惊艳,更别说在算数方面的天赋,简直让户部拍案叫绝,但是唯独有一点……
洛识微只会大白话,不会做文章,更不会作诗。
这要是让那些把他当做信仰寄托的学子们知道……
那可真是太刺激了。
小崽子一边奋力批奏折,一边如是苦恼的想着。
而洛识微就坐在一边悠闲地嗑瓜子。
谁能想到呢,这些言简意赅处理妥当的奏折,全部都出自于一个十一岁的孩童之手。
楼既回在磨练洛识微,殊不知他在也趁这个机会,悄悄地磨练洛芒。
洛芒很有分寸,虽年龄尚浅但是处事却不输成人,并且有拿不准的问题立刻就会问,绝不会蠢到打肿脸充胖子。
于是洛识微,就心安理得的让便宜儿子替他写作业了。
“殿试是后天对吧?”他突然确定了一句。
洛芒放下笔,点点头:“是后日。”
说完,看着洛识微的神情,敏锐的问:“父亲,是哪里不妥吗?”
洛识微皱着眉头,喃喃自语:“我好像有半个月没看见死阉狗了,恩科殿试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最近在忙什么?”
突然,叩门声响起。
“什么事?”洛识微冷静的问。
外面的小厮恭敬地禀告:“大人,督主让我请您过去一趟。”
洛识微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他在哪?”
“督主查到左丞相贪污一案,目前正在其府邸准备抄家。”
洛识微脚步一顿,他回过头去,看向洛芒,两人皆是脸色微变。
——坏了!
楼既回这是查贪污案吗?扯淡,他是准备对左丞动手,逼出十三皇子的下落呢!
“我马上过去。”
挥退小厮后,洛识微带着洛芒,即刻前往左丞相府邸。
这一年时间,足够洛家父子发展出自己的部分势力,驾车的便是自己人,也方便他们路上商讨。
洛芒皱着眉头,道:“楼既回早就知道左相的问题,为何等到今日发难?”
“很明显,他之前按兵不动是在等你露破绽,如今突然出手,就是笃定左相没有了价值。”
洛识微冷静的分析道:“贪污是真的,抓他是为了榨取最后一丝价值,得到关于你的信息,也是真的,以楼既回的手段,他不一定能撑住不卖你。
哪怕左相并不清楚你的身份,他所知道的信息,也足够引起楼既回的怀疑。”
马车在丞相府门前停了下来。
洛识微弯腰,踩着凳子走下来,他的神情淡然,慢吞吞的往里走,不慌不忙从容不迫。
“洛大人。”站在门口迎接的沈郜挑了挑眉,指了指里面的方向,道:“督主在等您。”
洛识微扫了一眼被重兵控制起来的府邸,又嫌弃的看了一眼沈郜,“等我做什么,不够无聊的。”
沈郜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道:“督主器重,大人看起来倒是不怎么高兴。”
洛识微一边往前走一边淡定的道:“你们督主就是太黏人。”
黏人……黏人……黏人……
沈郜嘴角一抽,竟无言以对。
洛识微走近院内就闻到一阵血腥味,他皱了皱眉,脸色被刺激的更白几分。
左丞相此时正跪在地上双眼无神,他的身侧是一具无头尸体,远远地是丞相夫人、仆人们小小的啜泣声。
昔日光鲜亮丽的权贵之家,如今一片狼藉。
洛识微冷眼看着,就见这人间炼狱般的场景之下,楼既回仍旧慵懒的坐在梨花椅上,他摩擦着手中的玉扳指,绝美的面容呈现出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性美感,仿佛是在风月场所饮酒作乐般的轻狂。
天上簌簌的落着雪花,洒在他绯色的披风之上,被轻描淡写的拂去。
楼既回淡淡的问:“左丞相考虑的怎么样了?”
左相神情呆滞,呐呐的道:“督主所说,我确实不知……”
他的话音未落,伴随着长剑出鞘的剑吟声,洛识微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左相心腹人头落地,鲜血溅在雪地上,留下清晰地痕迹。
洛识微心头一紧。
下一刻,那人踩着长靴不紧不慢的走到左相面前,他微微弯腰,唇角含着阴冷的笑,轻描淡写的道:“左相可想好了,我记得,你在老家似乎还有个儿子吧。”
左相抬起头来,脸色骤变:“督主!”
“请督主手下留情!”
最后一丝心理方向被击破,连儿子这层把柄都被抓住,他只能苦苦哀求:“我愿意将所知道的,尽数告诉督主,您要杀要罚毫无怨言,只求督主绕我那小儿一命。”
堂堂朝廷一品大员左丞相,如今彻底失去尊严,在奸宦面前痛哭流涕的哀求。
他将与十三皇子勾结的一切和盘托出。
洛识微在一侧谨慎的听着,暗自庆幸他知道的并不多,左相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只是被他抓住把柄威胁,才不得已相助,却没想到把柄这种事,一个人知道,就总会有下一个人知道。
楼既回显然也是查到了这些,笃定可以把左相知道的一切抖出来,这才出手抓人。
他轻嗤一声,不知是对他这么快就放弃抵抗、还是对他知道的太少索然无味。
他站起身,朝洛识微这边斜睨了一眼,似乎才看到他的到来,懒洋洋的嗓音亲昵的唤道:“砚卿,冻坏了吧,快过来。”
他杀人时的锐利残酷,与此时的温柔缱绻,判若两人。
寒风入骨,洛识微低低的咳嗽了两声,裹了裹身上的白裘,慢吞吞的道:“督主,这大冷的天,您有什么事自己不能处理,还把我拎来呢。别喊得那么亲热,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
这么说着,他还是给面子的蹭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