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怨(1 / 2)

元春先开了口:“是林家表妹吗?”

两人彼此见过, 元春方才在门口的失态和焦虑已然不见,只剩下稳重与大方,说话声音不高不低, 语调柔和。

黛玉一听就觉得像极了葛嬷嬷, 也像极了在皇后宫里的女官们。

这就是皇宫规矩的可怕之处了, 能将活生生形色各异的人,嵌进模具,然后再倒出几乎一样的来。

元春亲切的问候了黛玉几句家常话, 两人就暂且别过。

“林妹妹,我先去看过老祖宗,等回头去找你说话。”

黛玉见她身边一个随行的丫头都没有, 就知道她要跟贾母说体己话。若是抱琴已经回来了,元春或许会带上抱琴,但除此外, 家里的丫鬟便是王氏身边的她也是不信的。

元春等在侧厅,琥珀替她端上茶来,悄无声息地退去。

隔断外, 能听见正堂贾赦贾政的话依稀传来。

“母亲, 元春既然出了宫, 她的终身大事就请您做主了。从前元丫头未入宫前,就跟着母亲住, 如今不如叫她再住进宝玉之前住的稍间。一来可以跟母亲亲近, 母亲也指点指点她, 来日对她的终身有助益;二来元春也可帮着母亲分担家里的琐事, 陪着一起照看外甥女, 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是父亲贾政的声音。元春心里一暖。

亲生父母, 总归还是护着她的。

“咦?二弟这是赖上母亲啦?你们二房不日就要搬到东跨院去, 怎么倒把个大女儿留下,塞在母亲房里?这是什么意思?要这么说,迎春也十五岁了,正是该议婚事的好年纪,不更应该住进来,让母亲教导吗?”

元春捏紧了帕子。

大伯父还是这样着三不着两,什么刻薄话都放在嘴上,不过是欺负父亲是个读书人,不会反驳罢了。

而且二房要搬家?!

元春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

当日她传出要封妃的消息,王氏笃定老太太会终止两房互换之事,所以根本没给女儿提过。

今日更是一晕了之,二房乱七八糟,谁会跟元春说这事。

贾政的声音就带着愤懑:“大哥!长幼有序,元春的亲事不定,如何就轮得到迎春。况且迎春是……”

庶出两个字还没说出来,贾赦就抢先打断。

“怎么,大家子姑娘都是一样教养的,二弟在这里跟我挑起嫡庶来了?何况长幼有序四个字,二弟既然说得出也要做得到哇,这么多年你住着荣禧堂,就是长幼有序了?”

贾政显然被噎住了。

贾赦再接再厉:“况且就算姑娘们要按着顺序出嫁,也得讲究个,讲究个……”贾赦终于想起了词汇:“事从权益!对,就是这样。元春如今已经二十六岁了,这婚事能容易了?迎春若一味干等,万一也拖大了岁数如何好?”

元春指尖冰凉,端起热茶来喝了一口,只觉得像喝了一口炭火一样,一道火线从口舌一路到了腹中,烧的她五脏六腑都疼。

贾敏从鸳鸯附耳一说时,就知道元春到了。

所以此时看贾赦贾政辩的面红耳赤也不阻止——早让元春听了,对二房和自己现在的地位有个明确的认识就好,免得期待过高,生出事端来。

贾敏的恨意绵长,对二房任何人都生不出好感。

元春虽有她的可怜之处,贾敏也不放在心上。二房若能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她也懒得理会,嫁妆也会按照公中来。

可二房如果想打自己的主意,想图自己的脸面给元春说亲,再要一份厚厚的嫁妆,那可是做梦了。

贾政说不过贾赦,只得望向上首坐着的人。

“母亲,元丫头委屈。当年母亲想着她入宫……”

贾敏眉头一皱,这才开口:“怎么,当年入宫之事,你们夫妻欢喜不尽,至于元春能在太后跟前做女官,还是我厚着脸面去甄贵太妃跟前说通的。今日便后悔了吗?”

当年元春入宫,奔着的自然不是当时已然五十六岁的太上皇去的。

而彼时二十来岁的太子。

想着做几年女官,然后由长辈赐给太子爷,身份自然与寻常妾室不同,来日也是帝王嫔妃。

说来也是元春幸运。

当时的皇后,就是如今的皇太后,从来是个端方淡然的性情,对皇子们的事儿只是关照绝不插手,所以一直不曾行此举。更因为规矩严明,元春也找不到机会跟太子来个一见钟情。

正因为此,元春才能平安,不然现在就跟废太子一起圈起来过生不如死的日子了。

听说废太子如今疯魔一样,性情暴戾,动辄打死伺候的人。除了正妃和子女不碰,连侧妃都是难保安全的。

每回消息传到宫里,太上皇就要再生一次气。

贾敏冷冷看着贾政:“如今元春能平安出宫,就是大造化!你们心中要还有不足,我也无法了。至于元丫头,我也不敢留!免得来日她出嫁后,一时过日子略有不顺心的,你们夫妻就要来怨我,只怪是我说的婚事!”

贾政冷汗涔涔:“母亲,儿子并无此意啊。”

贾赦啧啧两声:“二弟啊,你这是拿母亲当冤大头啊。女儿有出息就是你们二房的,倒霉了就是母亲的,算盘打得真好!”

贾敏一指他:“你也少说两句。如今有在这里斗口的时间,怎么不回去看着人收拾东西。就这么几步距离,难道两房换过来住还要拖拖拉拉?”

贾赦从前是被贾母训惯了的,但哪一回的教训也没有这次听得入耳,简直是仙乐飘飘啊。

他赔笑道:“母亲说的是,说的很是。儿子这就回去收拾东西,保证明天一早全都妥妥帖帖!”

贾敏作势揉了揉额角,对目瞪口呆的贾政视而不见:“行了,都去吧。今日元丫头的事儿,让我也累的狠了。”

贾赦不肯留下贾政,生怕他继续缠磨老太太,功亏一篑。于是不由分说扯了贾政就走。

见两人都走了,贾敏唇角才略微勾起一抹笑容,对鸳鸯点了点头。

鸳鸯脚步轻快地将元春请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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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心底一片冰凉。

贾赦贾政不知道自己在,可老祖宗肯定知道的。但还让她听到这些话,后来更是说出不敢管她婚事,就是说给她听的了。

就在元春从王氏那里过来的路上,还盘算了许多话要说。

想要勾起老祖宗当年的疼爱之心,再说说这些年的惦念之意,最后顺势留在贾母这里住。

她明白,自己的年纪,婚事上怕是难了。正因为艰难,所以家里的用心和不用心,会是天壤之别。

她原来有底气,觉得祖母最为疼爱自己这个孙女。

可如今……元春眼里是伤心也是心寒。

就因为自己从宫里出来了,所以老祖宗觉得自己不中用了,不但不为自己着想,尽力为自己谋一个好婚事。居然还甩手不管了,把自己当成个烫手山芋甩给爹娘。

也不想想,当年是谁替自己拿主意,要自己进宫做女官才耽误到现在的。

要是自己成了皇帝妃嫔,老太太肯定会仗着自己的势作威作福,可如今自己没成,她居然就能狠心说出不管的话。

要是贾敏能听到元春的心声,肯定要笑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把别人的帮助当做理所应当,要是别人帮的效果不够好,不够粉身碎骨奉献自己,反而会被他们埋怨:什么啊,一点忙都帮不好。都是一家人,为什么不能为我再努努力呢,怎么就不能做我的垫脚石呢?

典型的吸血鬼心理。

不过贾敏现在不知道元春所想,她也不在乎。

她只想把整个二房挤出去,来日再寻个好时机分个家。

元春走到正堂。

因听了方才的话,她没法按构思中的流程走,凑到老太太跟前撒娇落泪。于是只是拿出规矩来,叩拜了祖母。

出乎她意料的,祖母居然也没有心疼的叫人赶紧把她扶起来,然后好生安慰她的苦楚。

元春心底的怨从三分增加到了五分。

贾敏打量了一下这个大侄女:咦?进宫十年,不说长进,怎么还将在家里的灵气也磨没了?除了相貌美丽些,元春整个人公侯贵女的气质居然已经消磨不见,若不是看脸,一打眼过去,跟一个普通的侍女没什么区别。

不得不说,皇太后会调理人啊。

贾敏感叹了一句:同样是无儿无女作为继室,杨皇后过得什么日子,失宠的天下皆知,可皇太后却能得太上皇百般敬重,从前做皇后时,将几个有宠爱有儿子的妃嫔拿捏得老老实实,谁都不敢当她的面作妖。

这就是个人的本事了。

“回来了就好。”贾敏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虽说你刚从宫里回来,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但你母亲既然病了,你就去帮衬着她收拾收拾吧,明日你们两房换过来,也不好闹得鸡飞狗跳。”

刚刚跪拜完站起来,准备坐下细说的元春不由愕然: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居然赶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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