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误会(1 / 2)

太上皇见太后又去拆一只赤金龙凤嵌珠簪子, 不由道:“珍珠发黄了就别要了,何苦这样麻烦。”

太后的手微微一顿:“这些都是当日您赏赐的,也是戴了许多年的爱物。”随后忽然一笑, 将珠钗在掺着银丝的发间一比:“不过人老珠黄, 正好配对, 您说是不是?”

太上皇有种说错了话的尴尬。还好太后很快转移了话题:“您对承儿的妾室这样上心,是终于松口了吗?”

松口同意皇上立太子。

太上皇摸着自己的胡子,故作深沉:“皇储之事兹事体大……”

太后摆摆手:“那算了您别说了, 我也不想听,免得落下罪过。”

倾诉欲满满的太上皇就被噎了回去。

好在小碎步进来的宫人打破了这股沉默:“回太上皇,太后娘娘, 大长公主求见。”

与其余宗亲不同,大长公主进宫跟回家一样随性自在。

太后下意识看了一眼地上的西洋挂钟:“安淑进宫来了?承儿一早去她府上,这不才一个多时辰吗?”

安淑大长公主是板着脸进来的, 后面还跟着低眉顺眼的辛泓承。

太后猜了个大概:看安淑这样子,像是进来告状的。这孩子不会当着大长公主发表他才貌双全的观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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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安淑大长公主府。

辛泓承见到了一个姨母和四个表妹。

这位素未谋面的朱姨妈, 比孝义皇后小五岁, 今年正好三十五, 生的温和可亲,眼睛细长柔美, 见了辛泓承的瞬间眼圈就红了, 哆哆嗦嗦拿着手帕擦眼睛:“像, 真是像极了我苦命的姐姐。”

大长公主上了年纪, 虽然看着为人高冷肃然, 但其实最见不得这种骨肉重逢的戏码, 也忍不住心里一酸, 可惜帕子还没拿起来,辛泓承已经开口了:“姨妈,父皇说我极像他,您又说我极像娘亲,可惜娘去的时候,我年纪小记不清了。您倒是说说,我到底像谁啊?”

朱姨妈擦泪的手僵住了:这,这怎么还有较真的呢,这不就是一句客套话吗?别说辛泓承越大越活脱脱就是宣合帝年轻时候的模样,就算真像孝义皇后,皇上金口玉言说儿子像自己,谁还敢有异议不成?

于是面对辛泓承求知的眼神,朱姨妈只能用涕泪连连说不出话来回应。

这时朱姨妈身后的四位姑娘便纷纷上来劝解——递帕子的姿态格外优美,劝慰的话语又娇又软。

辛泓承便对大长公主行礼:“姑祖母,姨母当着您失态,我替她请罪了。”

一句话又说的朱姨妈不敢再哭,毕竟大长公主上了年纪,你在人家府上哭的惨绝人寰,实在是有点晦气。

至此众人才能落座。

大长公主身边燕翅一样排开三位儿媳妇,纷纷招呼朱姨妈和几位姑娘坐,顺便还要搭个台阶睁眼说瞎话:“朱二太太,您身后这几位姑娘家真是出挑,是您家的女孩吗?”

朱姨妈连忙顺着台阶下来,一一为大长公主介绍。

旁边的辛泓承自然也听着:这四位,从昌远侯府三房的嫡小姐,到外八房的庶出姑娘,落差极大。非常人性化的做到了虽然只有四个人,但从侧妃到侍妾,都可以挑出符合身份的送进宫。

辛泓承感慨:自己外祖父和舅舅有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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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福建,昌远侯世子正在大发雷霆,指了靠在床上哭的妻子道:“你疯了!居然敢趁着我跟父亲去巡视军伍就将姑娘们送上京城!”

钟夫人呜呜呜:“又没送咱们家的女儿上京,你急什么?我也知道,这次去是奔着做妾去的,哪里舍得咱们的心肝。至于那肯去的几位,也都是爹娘找了来求我的,又不是我迫着她们去的!”

钟世子气的险些脑梗:“我们昌远侯府是要脸的!四殿下上头有太上皇皇上做主,真的看中咱们家女孩,不会下圣旨吗!要你这样将家里的女孩献宝似的送到京里,毫无廉耻,真是丢脸丢遍了京城!我跟父亲一世的战功,都毁在你的蠢事上了。”

一想现在京中的勋贵不知怎么背后笑话昌远侯府,牟足了劲要攀扯四殿下的裙带关系,钟震就想要吐血。

钟夫人吓得止住了哭,讷讷道:“可,可姑太太打的是上京探亲的名声,又跟大长公主府说好了,不过借着做客让四殿下见见……”

钟震起初只以为朱姨妈带人上京,不想还有这等晴天霹雳的坏消息,居然丢脸丢到了宗亲中,当场挥手砸了个茶壶:“好,好,真是娶妻不贤祸害家门。”

钟夫人被骂,不由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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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福建的事儿暂且放下,只说辛泓承坐在大长公主席上,笑容可掬。

旁边跟着随侍的太监王中,看到主子这个笑容就打哆嗦。

辛泓承端起碧玉茶盏喝了一口:“喝了姑祖母的好茶,倒让我想起,当年母亲在世时,自己写了几方花茶的方子,今冬父皇又叫人照着做了梅花茶出来。”

他伸手,王中连忙递上一个白瓷小罐。

辛泓承笑眯眯:“听说这是娘亲在闺中常做的,今日我便带了来,让姨母尝尝,一慰怀念之心。”

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忙上前接过,下去沏茶。

朱姨妈见辛泓承态度温和,心里也就安定下,闻此连忙笑道:“姐姐当日在闺中就最为灵巧,凡吃喝上都会别出心裁。自打姐姐出嫁,我就日日夜夜想着这味道呢,今儿就托四殿下的福气了。”

殿中弥漫清幽的梅花香气。

大长公主随口问起几位姑娘读什么书。

要是周菱在这里,肯定要大哭区别对待:当日大长公主是怎么电闪雷鸣考较她们来着,今日就这么随意。

毕竟对大长公主来说,正妃和妾室不一样,妾室只要相貌美丽,善解人意能伺候好人就行。

见大长公主发问,几位钟家姑娘便拿出背了无数遍的答案,力求展现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辛泓承把玩着手里的碧澄翠玉盏,似有若无的听着几位姑娘答话,唇边带笑。

不知黛玉当日面对大长公主,是什么样子呢?

听大哥说,大嫂至今听见大长公主的大名,还要打哆嗦呢。

大长公主自矜身份,面对这一众最多是侧妃的姑娘,问了两句就算完了。辛泓承见这位姑祖母告一段落,便接过来问道:“姨妈,您怎么上京了?”

朱姨妈笑意融融:“半年前我回福建探望父亲,这不启程的时候,就有几房亲戚叫我顺便带了女孩们上京来见见世面。”

辛泓承一挑眉:“顺便?姨夫不是在山东做官吗?”

是怎么从山东回福建,再从福建顺便来了京城的?

朱姨妈脸上丝毫没有尴尬,仍旧是敦厚亲切的笑意:“朱家和钟家在京中都颇有故旧呢,多年不见自然要来看看。再有……”她慈爱的目光落在辛泓承身上,隐隐带了泪意:“此次回府看望了父母兄长,便越发想念姐姐,前些日子又梦中见了她,姊妹相会,姐姐放不下的唯有殿下这个儿子,所以我不得不来京中,便是见不到,多听些四殿下的消息也心安。”

然后又转向大长公主,脸上都是感激:“多亏了大长公主心慈宽厚,可怜我这点子心意,今日我才有幸见到殿下。”

大长公主显然被这计马屁拍到了:“朱二太太言重了。”

辛泓承在心里写了个“服”字与她:自己那位亲娘柔弱可欺,要有自己这位妹妹的本事,哪还有明妃贵妃什么事儿啊。

此时梅花茶奉上。

朱姨妈捧起茶盏,双目中泪意变成了泪花。

她身后一位格外娇美的姑娘轻声道:“梅花风骨不俗,用来入茶更为茶增三分清冽,娘娘真是心思别致。”她轻轻抿了一口:“这是旧年收着的雪水吗?”

大长公主的三儿媳就笑了笑:“这位姑娘好灵的舌头。”

旁边昌远侯府三房的嫡姑娘,手里的帕子忍不住就攥紧了:在殿下面前装模作样!就你们外八房的破落户模样,嫡出的都只敢在我们三房跟前打着旋的求个差事,倒轮到你这庶出的女儿抖起来了?

论起亲近,自然是她这个三房的女儿,才是孝义皇后嫡亲的侄女,是辛泓承的表妹。外八房都快出五服了好不好。

于是不甘示弱,口中笑道:“表哥今日只带了梅花茶吗?我听父亲说过,娘娘当年按着四季花卉做出花茶来,曾说过自己做的莲花茶为诸花茶之首。表哥何不也赏我们尝尝?”

少女带着一点梨涡,笑容娇憨,语气亲近,正常男人看了心都要化了。

辛泓承反思了一下,莫不是我不正常,然后随口道:“我觉得表妹挺适合喝纯绿茶的。”

少女没听出这不是好话,只是羞涩低头。

朱姨妈轻轻啜饮了一口茶,含在眼里将落未落的两滴泪终于缓缓流下,其演技令辛泓承叹为观止,上次他见到这样纯熟的演技,还是在秦戊秦公公身上。

“果然跟姐姐当年手做的一模一样。皇上天恩浩荡,将姐姐的方子复原,可见是惦念姐姐,钟家铭记于心。”

辛泓承仍旧挂着一抹笑容,也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然后忽然“咦”了一声,看向王中,沉下了脸。

“怎么回事?”

王中神色惶恐,“刷”地递上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白瓷瓶:“奴才该死!方才拿错了茶叶!方才那一罐,是京中皓云斋的花茶,因京中格外流行,所以您打发了奴才去买的,谁料方才就拿错了!奴才该死!”

辛泓承点头:“唔,那你是该死了。皓云斋的花茶怎么能跟我母亲当年的方子相比!更要紧的是,你这不是耽误了我这位朱姨妈怀念长姐吗?”

朱姨妈眼圈红红,脸上神情呆滞,哭不下去了。

辛泓承拂袖起身:“朱姨妈,人年纪大了是容易犯糊涂,也难怪你分不出娘亲的茶方。不过既然糊涂了,就少出门吧,否则姨夫还得担心不是?尤其是您还铁肩担重担,自己乱跑不说还带了几位表妹,把她们也带糊涂了怎么好?”

惊变突起,大长公主这等见惯风云的人也不免微微作色。

看着眉目冷厉的辛泓承,她一个恍惚,像是看到了年少时的太上皇拂袖而起的样子。

那时候,他们的父皇偏心,她与太上皇都算不得得宠的皇子公主。

明明是龙子凤孙,却要被当日宠妃的家人轻慢。旁的皇子都忍耐了,唯有太上皇,拂袖而去半分不给脸面。

辛泓承的话并没有说完,他负手而立,看着朱姨妈愣愣的面容,语气锋利如刀:“方才姨母说起母亲的往事,说她喜欢茜色,每回姊妹间分东西都会挑茜色荷包。可不是这样,母亲从来不喜欢茜色,她喜欢水蓝与天碧。母亲性格温柔隐忍,想必是让着姨母才挑了茜色荷包。”

他以为自己忘了。毕竟他穿过来的时候,钟氏已经病弱,不过短短数月就过世了。

原来自己记得这样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的血缘无法断绝,至今辛泓承想起钟氏来,都不需要凝神细想,也都历历在目:她喜欢水蓝与天碧,喜欢绣了葫芦和石榴的帷帐。而哪怕蝙蝠谐音福,王府中多用这个花样,她也从来不喜欢,她胆子小害怕一切小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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