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事(1 / 2)

辛泓承看着这张秀丽的脸上扭曲的神色, 轻声道:“辛泓英,你真是疯了。”

就在两人说话这片刻,窗外已然阴云密布, 此时电闪雷鸣起来, 轰隆隆的雷仿佛滚在耳边。

辛泓承推开窗, 带着潮闷的风猛地涌进来。

被捆了坐在地上的辛泓英也望向窗外:“今夏京中多疾风骤雨,偏生你成亲那日艳阳晴好又有清凉微风。而我成婚的时节本该春和景明,谁知却是寒意倒卷, 听说冻坏了不少诰命夫人。”他仰起头看向天际:“辛泓承,不是我不如你,而是天意从不眷我。”

辛泓承对着秦戊招招手, 示意他带人进来,然后转头对辛泓英道:“就你这样的人,天意不降下雷劈死你, 你就知足吧。”

秦戊带了康嫔来。

虽说换过了一身干净衣服,但被慎刑司“耐心询问”过的康嫔仍旧是瑟瑟发抖神情惊恐。

因是戴罪之身,此刻康嫔簪环俱除, 进门后便扑倒在辛泓英跟前, 抬手似乎要打他, 然而那一巴掌始终没落在辛泓英脸上,反而落在了康嫔自己的脸上。

她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后, 忽然转头面对辛泓承不断叩首:“四殿下!都是我的罪, 你饶了他, 你饶了他!你们是亲兄弟, 你替他遮掩遮掩, 你给他求求情!皇上会饶了他的!要不就赐死我吧, 是我给皇后娘娘下毒的!”

辛泓承侧身避过。

见康嫔头上带了红肿眼见要破皮, 就示意秦戊拦住她。康嫔这才崩溃绝望,再次扑到儿子身前,无力地捶打他:“你为什么啊,为什么啊!英儿,娘只有你了,你怎么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你叫娘以后怎么活啊!”

从方才康嫔进来,辛泓英的面色一直如常,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仿佛哭求磕头的不是他的生母一般。

直到康嫔说出最后一句话,他喉间才发出一声笑:“怎么活?当然是像以前一样活,卑躬屈膝奴颜婢膝,天天靠着讨好别人得来的一点施舍活着,这不是母妃最会的事情吗?”

康嫔惊怔,除了无知无觉的流泪,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辛泓承不想再看下去。让康嫔进来无非是想试试能否以情打动三皇子,试探他有无解药。

其实方才他就有预感,这个法子应该没用:要是在乎母亲,辛泓英也不会借康嫔之手去下毒。哪怕康嫔确实无知,也绝不会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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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寿宫。

太上皇和太后端坐上首,皇上在太上皇略下方相陪。

屋内一片压抑。

“你叫承儿亲自带了秦戊去抓人,想必就是不肯含糊过去这件事了。”太上皇把茶盅搁在桌子上:“天家私密事,但凡闹开来便是大失颜面,严重的甚至会损伤皇室威望。”

天家应该是高高在云端毫无瑕疵的神仙形象,这才能让百姓敬服。

太上皇叹息道:“朕这一生大憾之事,便是没有更上心的教导太子,以至于生出太子谋逆被废之丑事,史书工笔终是污点。”他看向皇上:“那时京中震动是遮不住的,可这件事只在宫墙之内,外人并不知道,尚有遮掩的余地。老三固然罪无可恕,但不必赔上整个皇室的脸,日后寻个旁的借口圈了或逐出玉牒就是。”

皇家崇尚孝道,要求官员子民也都以孝为先,结果倒是自家出了庶子谋害嫡母之事,岂不是打脸。

皇上垂首不语,脸冷的像是冬日的冰湖。

太上皇见他非暴力不合作,居然没有继续坚持,叹道:“朕并不是要替你做主,到底是你的妻子和儿子,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

皇上颇感意外,自由来的太快有点难以置信。

沉吟片刻,才对太上皇道:“父皇,天家颜面固然重要,但此事恶劣至极,皇后险些殒命,朕实在不能含糊过去,叫她含冤。况且人非圣贤,天家又岂能无过,自古至今的明君也有许多下过罪己诏。所以此事朕会秉公处置,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太后只在旁听着,并不置一词,此时抬手亲自为太上皇添上茶水。

凝重的沉默后,太上皇忽然一声长叹:“废太子后,朕有数子,最终挑了你做皇帝,你知道为什么嘛?”

皇上忙起身行礼:“父皇厚爱,儿子铭记于心。”

太上皇怅然若失:“从小你就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那时候在上书房,兄弟打闹弄污了你和小六的功课,小六那孩子会做人,自己熬夜补了一份次日如常交上,唯有你不肯——你说错就是错,不是你的错你不肯担着。”

“许多时候君王身不由己,是不能认错的,即便后悔也要一错到底。”太上皇神情肃然:“朕起初坐上皇位,内忧外乱,是靠着武将们撑起来的帝位,所以只要他们不谋逆,朕会永远这么宽和下去。”

皇上略带震惊,抬头看向太上皇。

“朕老了,不单不能认错,更是打心底不忍。譬如甄家,哪怕有了明白的错失,可乳娘进宫来一哭,朕如何下得去手。皇帝,朕百年后,为国家计,这些人家你大可按律法处置。”太上皇苍老的面容轻轻一抖:“只是不要做绝,不要伤了他们性命。”

皇上垂首答应,心中却想:可这些年他们包揽诉讼,勾结党羽买卖官职,贪官污吏横行,又伤了多少平民百姓的身家性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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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泓承先回了凤仪宫。

黛玉见他坐在杨皇后榻旁,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就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你放心,吴太医的解药已然见了眉目。”

辛泓承接过邹女官递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对黛玉道:“我本来要带了辛泓英去见太上皇和父皇。中途却想着来看望母后,也要见见你。”

黛玉坐在他身旁:“三皇子认罪了?”

辛泓承冷道:“他是个疯子。”

黛玉垂眸握住辛泓承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她的声音柔缓,却带着一种能一直沉到人心底的力量:“他戕害母后,罪无可恕,我知道你如今是强忍着按理智行事,心里实则痛恨极了。”

她看着辛泓承的眼睛,那双飞扬锐利的眼眸,如今暗沉沉的都是压抑的恨意。

“但是一会儿在御前,你不能冲动,不能主动喊打喊杀。”世道就是这样,哪怕皇后是苦主,辛泓承是真心为她担忧,可落在外人眼里,皇后到底不是他的生母。

而他要是借此进言,从重处置兄弟,便成了趁机排除异己。

流言杀人,黛玉从荣国府就见过,进宫更是体会深刻。

辛泓承不答,只是抬手托了她的下颌,对着灯看了看:“瞧你这黑眼圈,你也要先顾好自己才行。”

黛玉便急道:“我跟你说正经的!”

辛泓承露出了几日来第一个的笑容:“还是这么容易发急。”随后正色道:“我就是怕你不放心,才特意先来告诉你一声。”

“要说去见他之前,我恨不得父皇处死他。可见了他后,我就改主意了。”他握着妻子的手,想到辛泓英对康嫔淡漠的脸色,这种连生母都不在意的人,想来更不会在意新婚半年的妻子吧。这样的人,生命里没有一点眷恋和亮色。

“辛泓英不怕死,如果他死了能害我做不成太子,我想他反而会很愉快。我怎么会成全他。”

“太上皇仁厚,父皇对母后的情义又不过如此,母后若能苏醒性命无碍,想来辛泓英的下场大约只会被圈禁。”

“他是一生都在污泥里的人,他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拉进泥潭跟他一样痛苦。我偏要他看着我做太子,看着母后痊愈母慈子孝,看着咱们夫妻和顺,这都是他毕生得不到的。”

辛泓承松开妻子的手,安抚的拍了拍,然后起身整了整衣领:“我不但不会向父皇进言处死他,反而会请父皇找个太医好好照料他。死,有时候是世上最容易的事情,眼睛一闭万事不知。”

“他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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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心肝没人伦的混账东西!”

辛泓英在太上皇和皇上跟前,倒是没有翻供,带着一种冷冷的不屑将事情交代了一遍。

皇上听到他在糖里加药时,就忍不住暴起,一脚踢翻他。

辛泓英身子弱,这一下便呕出血来。他也不在意,只是抬手擦了擦,然后用一种古怪的冰凉眼神盯着皇上。

皇上怒喝:“怎么,你还要弑君杀父不成?”

辛泓承却将皇上往后扶了扶,疯子是世上最可怕的,别说皇上了,佛挡都敢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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