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
自从荣国府分家来, 薛家也跟着匆匆忙忙搬出,回到了薛家在京中的旧宅,因年久失修, 只能慢慢地边修缮边对付着住。
薛姨妈此时正忙着打点东西给宝钗, 眉心一直拧着一个“川”字。
宝钗从外头挑过了丫鬟回来, 见满地满炕堆着的东西,低声唤了一声母亲,然后道:“姨妈家中不比先前几年, 姨夫如今没有官职不说,前两年更赔了好些家私进去,姨妈也常来诉苦。”她顿了顿:“我知道母亲疼我, 想多给我备一些嫁妆,进去也好说话。可依我看倒是罢了,否则姨妈必会以我是嫂子为名, 将探春的婚事推给我管,一应都用我的嫁妆。”
薛姨妈坐在炕上,裹了裹身上的弹墨绫薄棉袄:“一发给了你倒是痛快, 省的留给那搅家精!当日也是瞎了眼, 才娶了这样一个儿媳妇进门。”
一向喜怒不外露的宝钗, 提起这位嫂子,也忍不住露出烦恼之色。
著名的夏金桂女士, 嫁入薛家不过短短几个月, 就以其撒泼打滚搅家精河东狮的各种精彩表现, 在亲眷中闯出了响亮的名声, 一时风头无两。
人人提起这位薛家大奶奶, 都是挤眉弄眼的议论, 心照不宣的笑意。
害的薛姨妈都没脸出去见人。
见宝钗神色沉郁, 薛姨妈忙来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气儿高远,见识远大,可王府里不是好过的日子。我都向内务府的人打听过了,那位慎郡王妃,说的好听是留在宫里服侍王爷生母,可其实就是被圈禁了以后再难出来。可见那位怀了孕的刘侧妃有手腕,你何苦与她碰去?宝玉到底是起小儿一起长大的,他的心总是好的,模样性情更不用说。”
宝钗并不觉得自己会被一个才发迹的官员之女压住,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能认命。
母女俩正在收东西呢,就听见窗户外面夏金桂的声音传来:“我以为什么高门大户呢,你们薛家与我们夏家说亲的时候标榜的倒是百年氏族,可如今女儿要出嫁,竟现买小丫头,叫人哪只眼睛看得上!”
薛姨妈气的脸色煞白。
宝钗便掀帘子要出去弹压两句,谁料刚走到门口,就见婆子匆匆来报:“姑娘,有位太监老爷在二门处候着,说要见咱们太太和姑娘。”
这会子连夏金桂都不敢说话了,只是眼珠子乱转,准备探听下消息。
他们都是皇商之家,对宫里的人总是更多几分小心。
宝钗也是一惊,忙叫了管家和两个年长说话得体的婆子去迎候。
一时将慎郡王府的太监迎了进来,薛宝钗原借口去收拾茶具躲在侧间,再听了这太监转述的慎郡王的求娶之意后,只觉得如坠云雾,心中悲痛,差点失手砸了东西。
薛姨妈也惊愕莫名,分外惋惜,然而也只得将真相告知,说薛家已然与贾家定了婚事。
那小太监原本就是皇上废了明妃后,又指给辛泓原的人,算不得心腹,此时见事有不成,也丝毫不诧异更不曾努力,接收完薛家的信息后,起身拱拱手就走。
薛姨妈又坐了一会,才往侧间去,果然见宝钗正伏在一张芭蕉叶小几上痛哭,肩膀一抖一抖哭的格外令人心酸。
“我的儿,你快别哭坏了身子!这都是没有缘分,没有缘法。”
宝钗呜咽道:“我等了这几年,可偏差这几日,但凡早几日也不当这样!母亲,我的命难道就这么苦?当年我去宫中选公主郡主陪读,就因家世和哥哥的错失被屏了下来,只能看着那些不如我的姑娘入选,得了女官的职位;后来在太后娘娘的赏花宴上,又看着那些才不如我貌也逊色的姑娘,各个做了王妃,甚至太子妃!娘,她有什么?她父母双亡家财尽失,要论家世,咱们固然是皇商,可林家爵位也是到了头的,还不如咱们家呢。她能我如何不能?”
宝钗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这几年没有动静,我还以为王爷嫌弃咱们的门户,不肯应承此事。可娘你看,并不是这样。王爷只是身不由己。他这一出宫建府,就立刻派太监来咱们门上了。”
薛姨妈搂着她落泪:“是,是,我的女儿这般好,谁会不喜欢。只是这世上的事,阴差阳错罢了。”
且不提薛姨妈母女两人正抱头痛哭,只说那位小太监,嘟嘟囔囔往外走——因薛姨妈太过震惊,所以给错了封赏,只给了个二等封,令他非常失望。
慎郡王处原本就油水稀薄,听说能来薛家,这位小太监还以为能发个大财,结果竟只有这么少的封赏。
“这位大人还请住一住。”小太监回头,就见一个金玉满头的妇人走过来,还没走到跟前,就开始拔头上的簪子,等走到跟前,这小太监只觉得手里一沉,一只赤金簪子险些没晃瞎他的眼。
于是脸上立刻就带笑起来:“这位奶奶有什么话要问。”
夏金桂自然要问这小太监为何而来,他便也一五一十说了,见面前的财神娘娘脸色不好看,还描补道:“府上豪富,姑娘想必另有好姻缘,我们王爷也是天潢贵胄,自然不缺侧妃娘娘,再寻就是了,这也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夏金桂抬腿就走,还是丫鬟跟在后头对这小太监福了福身,这才匆忙跟上:“奶奶去哪里?”
“套车!这就去贾家问问!他们家如今都没个正经官职,那位衔玉而生的宝二爷也不过是个皇子伴读,如何就敢阻了我们家这大好的前程和姻缘?”
吓得小丫鬟们肝胆俱裂,想拦着又怕金桂的打骂,只能跪着看她上了车,才连忙来回薛姨妈。
这里夏金桂只带着她陪嫁的丫鬟金蟾上车往贾家赶,金蟾就奇怪道:“这府上大爷糊涂混闹,如今已经被奶奶制住,事事都听着奶奶的话行事;太太也是个可欺的,虽是婆婆却也拿奶奶无可奈何。唯一就是这位大姑娘,很有些城府。说出话来虽不见得尖刻,却叫人回不了嘴。奶奶何苦还要让她高嫁?以后岂不是要看她脸色?”
夏金桂在丫鬟额头上狠命一戳:“你就是个蠢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任凭她嫁到谁家,都不能再来要我的强!可她嫁的好不好,跟咱们家可有直接的干系!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皇上的人渐渐上来了,内务府自然也是如此。比如那个尚饰处的葛主事,被太子妃娘娘处置了后,往宫里送金银模具的古家,也吃了挂落,这会子元气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