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道:“季卿好利的嘴。六弟怕要接不上来了。”
玄清微微沉思,起身长揖到底:“多谢贵嫔指点,小王着相了。”
季昭忙避开,口称不敢,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客气:“王爷今朝之愁,美如幻境,似乎高远,可一触极碎。若王爷非是‘富贵’与‘清闲’俱享,才知道什么叫做愁呢。”
甄嬛皱眉道:“那么依贵嫔所言,一切愁绪都是镜花水月,甚至毫无意义?”
季昭温文道:“只是说这愁太轻忽,太不尊重那些真正的愁苦,当然这愁对于产生者是有意义的。无心者才会无愁。自然,真正为万物所感,如子昂般‘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的,这又是另一种极美极宏大的愁了。”她的话温柔含蓄,然而每个字都犹如棉絮中的针尖。
季昭很清楚在她与甄嬛、玄清讨论“愁”的时候,世上正有无数人过着另一种生活。他们不会“愁”,他们早已麻木,连哭泣都不会。然而她无能为力,这让她心如刀绞。
玄清肃容道:“小王虚妄了。贵嫔的胸襟果非常人能比。”
甄嬛并不大懂玄清与季昭在谈论什么,“真正的愁苦”离她实在太远。她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遂笑道:“王爷虽不解共剪西窗,却不知可有入梦仿庄生梦蝴蝶。”
皇帝微笑道:“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知是庄生迷了蝴蝶,还是蝴蝶故意要迷庄生?”
甄嬛心中一跳,想起那日舟中,玄清贴身所佩的那枚衿缨,有意暗示他放开,遂道:“蝴蝶也许并不是故意要入庄生的梦。”
玄清却并没有看她我,接口道:“也许是庄生自己要梦见蝴蝶。”
皇帝不由拊掌,大笑道:“原来庄生思慕蝴蝶。”
玄清只是淡淡一笑,仿佛事不关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或许蝴蝶就是庄生心目中的淑女。皇兄以为如何?”
玄凌饮下一杯酒,“自幼读史论文,父皇总说你别有心裁。”说着看季昭,“你对诗书最通,你意下如何?”
季昭想起原著中玄清与甄嬛的纠缠,叹道:“庄生思慕蝴蝶,是庄生自己的事情,与蝴蝶何干?”
“怎么说?”玄清目视与她,似乎有些急切。
季昭微微一笑:“一则,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得到了或许只是毁了自己原先的梦。庄生思慕的是那自由翩跹的蝴蝶,还是落在他掌心的蝴蝶呢?二则,情绪是从自己的内心发散出来的,实际上与外物无关,因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事物而触发,也可以称之为‘缘’。说的冷酷一些,那就是,庄生的思慕实际上与蝴蝶毫无关系。是因为他自己需要思慕,才有了蝴蝶。”
玄清的神色有一瞬的尴尬和黯然,很快只是如常。
甄嬛开口道:“蝴蝶是庄生的理想,淑女为君子所求。”轻轻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却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浅浅一笑:“理想之于人,也许不如现实能够握在手中一般踏实。”
甄嬛只是希望提醒玄清,如此而已。或许,他根本不需要她的提醒,他那样聪明,自然早已了然一切。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她的心里总是无法完全安定。
现在的她,和皇帝在一起很好,即使她只是皇帝所宠爱的女人之一。可是,皇帝对她的心,并非轻佻。她只希望,安全地过她自己在宫中的生活,而不要去理会这样一个美丽的意外。
皇后和煦道:“后宫之中论才当属简贵嫔第一,唯有她还能问倒六王。若换了本宫,当真是要无言以对了。”
冯淑仪亦笑,“当真呢,说实话,臣妾竟听不明白王爷和贵嫔妹妹、婕妤妹妹说的是什么。什么蝴蝶呀庄生呀淑女呀,臣妾真是听得一塌糊涂。”
皇帝原本因为季昭那句“是因为他自己需要思慕,才有了蝴蝶”正在失神,闻冯淑仪言,这才回过神来,道:“他们在谈论《庄子》和《诗经》。”
甄嬛温婉笑道:“皇上英明。”
家宴结束后嫔妃依次散去。夜深人静,暖阁外的绵绵的雪依旧漱漱的下。甄嬛蜷卧于香软厚实的锦被中,太静的夜,反而让人的心安定不下来。
——无论如何,她是皇帝的宠妃,而他,是皇帝的弟弟。这一点,她决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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