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渝一路飞快,只盏茶功夫,便来到崔氏院外。她长舒口气,抬脚进门,只见几个侍女正在院中清扫积雪,院中的枇杷树下的雪堆已有半人高了。
“十七娘来了。”开口的是崔氏身边最得力的侍女,唤作簪娘。崔氏本打算杜漓成婚时,作为侍妾给了杜漓的。
杜渝对她莫名不喜,连理都懒得搭理。
崔氏是虔诚的信徒,她知晓此刻崔氏必在佛堂礼佛,便在偏厅靠着凭几,接过侍女递上的八棱乐伎鎏金杯,一口一口嘬滚烫的牛乳。
约莫等了两刻功夫,崔氏从佛堂出来,一进门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由苦口婆心,道:“好歹也是姑娘家,略知礼些,便那般难么?”
杜渝仰起头,甜甜一笑,道:“还是阿娘这里吃食称心。”
崔氏心头一软,便不再训斥她,吩咐簪娘去拿些甜口的点心,又亲自给杯内注满牛乳。
母女二人对坐了,崔氏才开口,道:“我本以为,你在殿下那里怎么着,也得三两日才得回。你家来,可曾与殿下说道?”
杜渝若无其事的模样,笑道:“那是自然,我与殿下说了,殿下赐我鱼符,可随意出入长公主府。”她献宝一般从腰间荷包取出鱼符来,递给崔氏细看。
崔氏已知朝堂之事,心知这鱼符代表为何,手抚过细腻的鳞片,冰凉划过指间。末了,叹息一般:“苦了吾儿。”
杜渝随手拿了回来,仍旧收回荷包,宽慰道:“阿娘这般说,约莫也是认可的。儿虽为女子,也愿在此时刻,为家里做些什么。”
崔氏颔首,道:“阿娘并非迂腐之流,只……郑氏今日来人,约定三年后,择一吉日,为你与崇梵完婚。”
“阿娘,您不会应了吧?”杜渝大惊失色。
茂国公郑致淳嫡长子郑结,字崇梵,是名正言顺的世子。杜、郑二氏同为江南大族,嫡系却有近五十载未曾联姻,这门婚事还是杜老国公在世时定下的。如今郑致淳已官拜户部尚书,郑结在太学进学三年后,于礼部主客司任员外郎,为官一道甚得礼国公景绍看中,着意栽培,前途可谓无量。
若非杜漓意外亡故,今次回京,杜渝也知晓这婚事是难以推脱的。郑结她小时候也见过,年长她八岁。记忆里是个纶巾书生样,总以自己才学过人沾沾自喜。
崔氏道:“你待崇梵无意,这我也知晓,还未回信呢。”她眼见杜渝面色顿缓,摇头道:“只这婚事,乃你祖父所定,你要如何推脱?小池,我可与你推延,但你要知晓,事到临头,杜氏是容不得你放肆忤逆的。”
杜渝咧咧嘴,低了眸,口中却道:“躲得一时是一时。再说了阿娘,现下哪有功夫理会这些个细枝末节!”
说话间,簪娘和侍女奉了饭食,将食案铺得满满当当。
食物的香气四溢,杜渝这才觉得腹中火烧火燎。她挥挥手示意簪娘不必伺候,自捏着竹箸大快朵颐,只片刻便是满唇油腻。
那安西战场上带回的毛病,看来是无论如何改不掉了。
自打杜漓丧生,崔氏心中哀极,直到杜渝归来,才有舒缓。丧子之痛,虽未有一日离散,但日子长久,她也知晓,不能耽于痛楚,置旁人不顾。
崔氏口中提点了两句,但见她吃得香甜,也不愿再说,只在一旁耐心为杜渝布菜,自己却始终没进几口。等杜渝满足打了个饱嗝,崔氏递上丝帕,道:“得亏是在自己家中,这也多久功夫了?下回记得慢些吃。”
杜渝做了个鬼脸,挨着母亲坐稳,手却牢牢抱住崔氏右臂。
崔氏握了杜渝温热的手背,道:“我想了一天,这千牛卫便是龙潭虎穴,你也得闯上一闯。”
杜渝眉头一凝,道:“阿娘,方才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但我有些不明白,阿娘可与我细说?”
崔氏眼见爱女于此道生疏,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道:“长公主熟于政务,且门下遍布朝野,此为优;长公主从未涉足军中,如今满打满算,仅七郎一人,御林军十万精兵,不过三千在手,此为劣。”
杜渝疑惑不已,李依详谈在先杜从谦提点在后,她是悟了些许怪异之处。面对自己母亲,她终究问了出来:“阿娘,为何……你们对圣人如此防备?圣人有哪里不好么?”
崔氏望着她澄澈的眼眸,心下酸痛——这些腌臜之事,谁能料到,会落在小池肩头?或许这便是世家大族躲不掉的宿命,让无数可怜孩子陷入漩涡,终身不得获出。然而小池此时若袖手,来日唇亡齿寒,下场只会更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