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渝接过粗略看罢,便吹了火折子,将薄纸点了丢入一旁的茶盏中,眼看火焰熄灭,徒留一盏灰烬。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林二娘提起粗陶壶,从簪娘手中拿过茶叶,鼻端一缕幽香缭绕,却是林二娘从未见过的。她揣摩茶性,略候了候,才在茶壶中注了水,及至茶汤沏出,端得如一汪琥珀,闻之梅香悠远。
“你不能再查下去了。”杜渝接过茶盏,抿着茶汤,道:“你相助阿兄的心思,我铭感于心。但请姑娘就此罢手,好好过日子去吧。”
林二娘嗤笑:“便是牵扯了一知州,杜姑娘便怕了?”
“小小知州,我虞公府还不至于怕了。”杜渝摇着头,续道:“可便是查到此人,对其背后,我竟无半分头绪。这其后究竟是哪一方在角逐,到现在,你我俱是一头雾水。”
“那又如何。”林二娘不屑一顾,杜渝只道:“姑娘身份微妙,若真触到一些霉头,你当知晓,虞公府碍于自保,是救不得你的。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去做。但请姑娘,安安生生便好,莫再与此事有旁的牵连。”
林二娘捧着手中的茶盏,瓷体泛着牙白,应出自邢窑,内侧刻了忍冬纹,随性天然,花口更是细腻精巧。这等器具,应为长公主所有,却是在杜渝这里。她抿下茶汤,道:“这是什么茶?”
杜渝一愣,本以为林二娘会据理力争一下,谁知她心思却是在茶上。这还是上次芙蓉园中李依所烹的九曲茶,临别李依令郑函装了半斤,给她带了回来。“是九曲茶。”杜渝没多想,道:“你若喜欢,我给你匀些。”
“如此,多谢。”林二娘不动声色,起身看了看,道:“杜姑娘住在烟台,可见长公主心中,你的份量不轻。”
“不过是看在阿兄的面子罢了。”杜渝转过头,道:“簪娘,剩下的九曲茶,都给林姑娘装上。”
“你这腿伤的可严重?”林二娘行至窗边,雨不见有止的迹象,连珠一般,沿着屋檐坠落,倒也是幅难得的好景致。
杜渝道:“只是看着严重,实则不碍事。养个十来天,也就痊愈了。”
“长公主仍在芙蓉园么?”林二娘状似无意,道:“听闻公主府景致深深,比之未央居亦有所长。若是她今夏不归,下回杜姑娘请我一游可好?”
杜渝皱了眉,道:“我不过客居而已,如何能代主人邀人游赏?再者说,湘王世子在东首福泽宫,你若撞见了,我如何解释?过不久我要离京数月,你更是来不得了。”
“杜姑娘,这些话可真让奴伤心呢。”林二娘随口说罢,不等杜渝开口,便道:“看来你心中厌倦,趁着雨大,我先告辞了。”
说话间,林二娘重着蓑衣,将面巾戴好,才福了一福,道:“杜姑娘不肯让我再查的心意,我领了。但……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袖手。杜姑娘放心,我并非鲁莽之辈。你大约不懂,崇素阁是个消息往来灵通的所在。我会小心留意,若得了有用的消息,再与簪娘联络。”
杜渝忙道:“你要查我拦不住你,万恳你保重罢了。”
林二娘一笑,没再多说什么。杜渝挥手,簪娘引着她避开旁人出府,眼看着林二娘上了牛车,才放心回身。
这一场雨直到傍晚,才渐渐将息。
灯火将烟台照亮,杜渝抿着林二娘所烹的残茶,凉透的茶汤汤色依旧,只入了口,有些许涩意。
簪娘便是这时候进来,瞧见自家主子模样,笑着打趣:“若是喜欢,何苦全送了人?姑娘忘了?殿下说过,统共便得那么些。若你嘴馋,只能去芙蓉园讨茶吃呢。”
杜渝回过神,笑道:“我是喜欢,却非无茶不欢。你也是茶中老饕,林姑娘烹茶手法如何?”
“她一闻便知沏茶之法,可见亦是爱茶之人。”簪娘将晚膳摆好,出门唤道:“尔璞,回来。”
听得院中枝叶连动,片刻后,尔璞肩头遍布湿痕,在门口脱去软皮靴,只穿着袜子奔进来。
“又跑树上做什么?”杜渝替他将发间的叶子摘下,道:“鸟窝早让你掏光了。”
尔璞没吭声,接过饭碗,大口吃着,看来是饿狠了。
“世子回来了么?”主仆三人同桌开了饭,杜渝才想起李伬来。
簪娘道:“方才看见刘侍卫,应是回来了。”刘长天向来寸步不离跟着李伬,他在哪里,李伬便在不远处。
杜渝颔首道:“今日倒是蛮早,估摸着雨大,没什么乐子留住这位世子。”
饭毕,杜渝直着腿默诵首阳功,心中揣摩着臣只果和忽力鲁儿的招数。尔璞躲在灯下,不知捣鼓些什么。簪娘理了理今日所有的文书,捡出要紧的,等杜渝用完功,才同她一件件说了。
“杜泌还得多久能抵京?”杜渝琢磨着,簪娘道:“一月左右。”
“请旨立世子恐怕得拖到年关,”杜渝撂下文书,打了个哈欠。
“夜深,姑娘安置吧。”簪娘心知杜渝是盼着有个帮手,也不戳破,先哄着尔璞回房,才扶了杜渝回寝房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