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耶律府。
五更,东方未晞,晨露未涸,初醒的楚材披着衣裳倚在窗前,身上的倦意还没有消散。临近黎明,悬挂在天边若隐若现的蛾眉月逐渐被静静升腾的曦光所掩盖,楚材抬眸望着那弯朦胧的月,不禁露出了恬淡的笑意。
“主子?”身后传来了意顺的声音:“您怎么醒得这么早?”
楚材回头看了意顺一眼:“今天是九月二十五,我睡不着了。”
意顺明白他的意思了:“噢,二十五,三殿下的生日。”
楚材把兴奋之情都压在心里:“一个月了,我终于可以见到他了。”
意顺浅浅一笑:“一个月见不到心上人,一定很难熬吧?”
楚材急忙否认:“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我的心上人了?”
却不想这个回答正中意顺下怀:“我可没说是您,我说的是三殿下,是他一个月见不到您。”
“他?”楚材冷哼一声,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服:“他就在隔壁,这一个月他那边不是乐声就是笑声,他才不难熬,一点儿都不难熬。”
细心的意顺旁敲侧击:“这说明不了什么,没准儿三殿下这么做,是为了引起您的注意呢?”
这个猜测被楚材很主观地否决了:“我都拒绝他了,他干嘛还要引起我的注意?”
意顺能看出来的,他这个主子就是在嘴硬:“轻易言弃的话,他就不是三殿下了。”
楚材心中暗喜,嘴上却不认:“我不信他会这么无聊,一个月没见,说不定早就盯上别人了。”
“是否盯上别人,您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看,我当然要去看。”楚材把披在身上的那件衣服脱下来扔到了意顺手里:“过来帮我洗漱更衣。”
早膳过后,楚材终于踏进了那个他一个月都未曾踏足的地方,才刚走到院子里,就迎面碰上了因为主子过生日而换了一身新衣裳的查干夫:“早安,新衣服不错。”
双目圆睁的查干夫连忙躬身行礼,显然是没料到楚材会来:“给吾图大人请安。”
“嗯,你主子呢?”
“在里面,大人请进。”
楚材刚刚走到卧房门口,就被里面的盛况给震惊到了,无论是地上、榻上还是桌上,都摆满了各色各样已经被拆开的礼盒跟礼箱,数量多得令人目不暇接,简直快要把这间屋子给淹没了。而今天的主角窝阔台,此时此刻正坐在床上看一封刚刚被他拆开的信,他的腿上搁着一件织满了灿金花纹的沉绿色衣衫,身边和脚下则都是密密麻麻的信件,拆封和未拆封的都有。
看着这一地琳琅满目的贺礼,楚材感觉自己都不一定走得进去,就伸手敲了敲门框。
窝阔台闻声抬眸,当他发现站在门口的人是楚材时,果不其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并夹杂着一点难以察觉的喜悦:“是你?”
楚材盯着他:“不能是我吗?”
窝阔台料到了楚材会来,却没料到他居然会来得这么早:“你进来吧,地上那些东西你直接踢开就行。”
楚材可没胆子踢这些贵重物品,就用脚一点点地把它们挪开,艰难地给自己誊了一条路出来:“好多贺礼啊。”
“都是从漠北送来的,今早刚好送到。”窝阔台把手里的信扔到一边,指着地上乱七八糟的贺礼说道:“那顶帽子是察合台送的,还有那边那个刀鞘上有鎏金雕花的刀,是速不台将军送的。”
他拿起自己腿上的那件衣服:“还有这个,花剌子模风格的衣裳,是木格送的。我试过了,很合身。”
楚材淡淡道:“甚少见你穿绿色的衣服。”
窝阔台浅浅一笑:“我不适合绿色,不过这件还可以,木格在信上说这是她亲手做的,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得知我的尺寸的。”
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听到他提起他的绯闻对象,楚材不大高兴:“可能是大皇后告诉她的。”
“或许吧。”窝阔台一边仔仔细细地叠起衣服,一边问道:“晚上陪我吃大餐吗?有酒有肉,没准儿还有歌舞。”
“抱歉,你可能忘了——”
楚材还没说完,就被窝阔台给打断了:“我没忘,我只是说让你陪我,又没让你和我一起吃。”叠好衣服的他抬头朝着楚材微笑:“你在旁边看着就好了。”
听罢,楚材心中一阵无名火起,这家伙分明就是在耍自己玩:“我才不陪你,我今天过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何事?”
“今天晚上,等你用过晚膳之后,到我那儿去一趟。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窝阔台双眸一亮:“惊喜?什么惊喜?”
“说出来就不叫惊喜了。”楚材极其罕见地向窝阔台行了个礼:“我先走了,晚上见。”
楚材离开的时候,查干夫正好进来,他目送着楚材出去以后,回头向窝阔台疑惑道:“主子,他这就走了吗?”
窝阔台拿着衣裳站起来:“在漠北的时候,常有人说他不妄言笑,我还不信,今天算是长了回见识了,真是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查干夫背着手来到窝阔台身边:“吾图大人在旁人眼里一直都是不太好接近的样子,您不信这个,不过是因为您和他关系好罢了。”
“觉得他不好接近,所以才不敢接近,但凡和他说上两句话,也不会有这种印象。”窝阔台把衣服放进桌上的空礼盒里:“只是他为何要在我面前摆脸?一个月未见,就生分至此了?”
查干夫答道:“您知足吧,他可是拒绝了您表白的人呐,能来看您一眼就不错了。”
“也是。”窝阔台无奈地笑了笑,的确,楚材不仅来找他了,还给他准备了惊喜,已经很不错了,但他想要的可远不止这些:“查干夫,去叫几个人进来把这些贺礼收拾了,再把里头金银珠宝一类的东西挑出来,赏给下人和府外的守军。”
夜深,满天星斗。
除了楚材这边,府里的人几乎都去窝阔台那里吃喝玩乐了,所以一直闹到很晚,散席的时候已是子初三刻了。不多时,酒后微醺的窝阔台着一身赤红新裳,在意顺的带领下来到了僻静的后院里,楚材已经在这儿等了他很久了,而意顺在把窝阔台送到地方之后,就默默地走开了。
楚材的手里拿着一个小锦盒,他缓缓地走到窝阔台面前,温柔地抬了抬嘴角:“晚好。”
“晚好。”窝阔台发现楚材换了一件深蓝色的圆领,还久违地散下了头发,就忍不住把手指探进了他密密匝匝的发丝里,轻轻地梳了梳:“怎么突然换了这种打扮?”
楚材答道:“方便。”
窄袖的圆领的确比他之前穿的宽袍大袖方便,窝阔台为此感到疑惑:“你是要干什么吗?”
楚材颔首:“我要带你去屋顶上。”
待两人爬上屋顶坐好,窝阔台抬头望向无际的夜空,那些灿烂的星辰就像撒落的钻石一样耀眼:“你这是要带我看星星吗?”
“不全是。”楚材卖了个关子:“先给你看这个。”
他把手里的锦盒正对着窝阔台打开,只见里面正静静地卧着一枚玲珑精巧的白玉韘,除了上面雕刻的花纹是玫瑰纹以外,其余的地方和楚材的那枚梨花白玉韘几乎没什么区别:“酒窝儿,二十三岁生辰快乐。”
在看到玉韘的一瞬间,窝阔台就像掉进了蜜罐子里一样喜出望外:“跟你那个长得好像!”
楚材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玉韘:“这就是我托人照着我这枚扳指的样子做的,我已经很久没有戴过它了。”他把锦盒里的玉韘取出来,亲自帮窝阔台戴到了右手大拇指上:“你喜欢吗?”
窝阔台发自内心地笑着:“你送的我都喜欢。”
“真敷衍,你就不会评价一下礼物本身吗?”
“很好看,也很合适,最重要的是长得跟你那个很像。”
看到窝阔台喜悦的模样,楚材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这一个月我来来回回地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送你这个,应该算是最好的礼物了。”
“不。”窝阔台摇摇头:“这枚扳指虽然很好,但对我来说算不上最好的礼物。”
楚材疑惑地眨眨眼:“那对你而言什么才是最好的礼物?”
听到这个问题,窝阔台没有立即回复,而是慢慢地凑到了楚材的耳边,沉声答道:“你。”
闻言,楚材又羞又恼,连忙往远挪了一点儿,却不想一个没坐稳,竟向后仰倒了过去,还好被窝阔台及时扶住了。
楚材没好气地甩开他,抹了把乱掉的头发:“一个月了,你怎么还没看上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