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阁的地牢处在逢卿垸角落的花园中。
说是个花园,其实断壁残垣,灰墙土瓦,乱蒿遍地。
一派高雅书香的信阁地界上能留存有这样一个颓败的花园,怎么也说不过去。谢从安对此却很是喜欢,只觉得尹羿实是个妙人。
诚如薛桂所说,信阁中皆是一派清高的假文人。口中整日家之乎者也,谈论的都是天下大事。实不过就是些偷听墙角,挖人私事的流氓卒子。
若由她想,尹羿大抵自己对这信阁的行事有几分实在的厌恶,所以才安排了这样一处颓败的园子,留在逢卿垸的最里头。不好说未尝没有讽刺他自己的意思。
谢从安将手里的纸条揉了,丢进窗前那盏未合的茶碗中,却偏了少许,咕噜滚去了门前槛下。
门正巧推开,狂风卷着婢女们踉跄几步。
谢又晴紧着进来,待人关了门,将手里的盘子交由身旁的婢女,拂去身上的微雨,附身将那纸团捡了起来。
她瞧了眼正在翻看帐册的小姐,小心朝摆好茶点的婢女挥了挥手,一面瞧谢从安的眉眼一面道:“小姐瞧着,这里账本里头记得,可是如您所想一般呢?”
谢从安这一连几日的情绪都不好,不过是由眼前这些事压着,不太显露出来。
影阁虽牵涉了谢家一族的影卫培养,但实际训练影卫的地方根本不在常平。这里的确只是个富贵人家的大院子一般,住着些来往的人罢了。若真的哪日谢家犯了事,被查到此处,关于影阁内部的任何事务,这里院子的一干婢女仆从全是一问三不知的。
她们此行过来,刚一入常平就查到影阁本部的阁主出事,是个顶大的问题。
还未对金阁严查,就先遇到了这样的阻力,小姐心里自然更不会畅快。
谢又晴只能一路跟在主子身旁小心伺候着,实是怕这位家主哪一日忍不住将脾气都撒出来。届时那场面如何尚且可论,她的名声却是已再经不起折损的。
谢从安从信阁回来了已有一阵子,也早已翻完了桌上的账册和信笺。
她正盯着面前翻开的一页,两色墨迹详细记录着酩襟香铺每月的进账流水。
这个常平的小小香铺之所以能一开始就引起她的注意,只因私盐案时前身曾来康州主事,与之有过交集。
她仍记得,这间店铺地处闹市却门面狭窄,只能容纳一人侧身进入。因经营时日悠久,用料讨巧实在,未足十步便能闻到其中香气浓郁缠绵。此为常平一景,广被热议,以至于寻访常平者无不以现场观摩其制香工序而得游玩之最。渐渐的这香铺的名声就传遍了大乾。
那时她为着解决族人的烂摊子,初到常平,满心皆是烦躁。到了街坊还未落车,便被那铺子传来的香气呛的头昏脑胀。一怒之下,便命随身跟着的人去将香铺砸了。
家主之令,何人胆敢不从。偏生她那日初到常平,还未有琢磨出什么事做,就坐等在车上,令人结实将店铺砸了个稀烂,才算舒坦。
好好的一个闻名遐迩的商铺,就这样被她三两下毁的干净。谢跋扈的名号一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康州。
后来私盐案破。她与官府交涉,愿意拿钱换人。
官家自然狡猾,要的不只眼下的金银,还有长期的经营。她只好咬牙给了。有懂事的便将这个招她嫌弃的铺子也加了进去。
那一次来往之后,谢家不少店铺都被勒令关闭。这家香铺是不会再有才对,怎会到现在还有流水记录,源源不断的资金周转,倒当真奇了。
初时见到此处记录,她只道是谁借着机会讨好谢广,找个名目与他送些体己。
再翻了几眼,发现这数目过于庞大了。
酩襟香铺出名的其中一个缘由,便是所用香料尽奢避俭。贵至金量的香,在这铺中亦是常见。
所以在铺中出入的官家仆从多如海鲫,更有许多人不远万里,前来为高爵厚禄之家求取这些奢侈的消遣,亦有不少特意买了回去做人情的。那时,长安城中每年都会有几阵新的香料从这处流行出来,直至这铺子关了方才好些。
她恍惚记得,这铺子不单做坊间贩售的生意,还有些分销各地的买卖,可是这些渠道都跟着当时谈好的条件交出去了。
外头的雷声滚滚,这么久了,落下的却仍是斑斑点点。
大雨迟迟未来,她却已有些坐不住了。心底总有些怪异的预感,似有悬而未尽之事与那间铺子有关。
“晴儿,去找雨衣来。咱们出去逛逛。”
谢又晴不敢劝说,即刻安排了人去准备。
谢从安不许下人闭门,立在门前望着天外有些出神。
谢又晴随着望了望外头。
这天气实在可怕。才入申时,已然黑透。雷声轰隆了许久,街上此刻必然已没了行人吧。
小姐任由狂风四作,将她衣衫长发吹的直直飞起,却不肯避让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