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咱活剐了——”
“好了!”
她再次打断水手的话,看了看众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想,两边说法不一致,肯定有人在说谎,这是自然的,对吧?”
……没有人回答。
“既然如此……”她走近,走近唐青鸾,“我再问你一遍,死囚。这一次可要想好了再回答,别对我说谎,也别对我抵赖,那样做对你没有好处,打消不了我们对你的怀疑,也延迟不了你的处决。实话实说,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杀我的水手?”
“……”
她望着青鸾,口中说着威胁的话,眼神却……青鸾也不知,她的眼神是什么意味,她完全不知道,面前的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是直觉……“没有,我没有杀人。”
……回答错误?还是正确?
王红叶盯着青鸾,没有给出答案。看着,沉默着,片刻,距离很近,青鸾能够感受到她呼吸的气息,看着她的那双眼睛,自己刚才的回答,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是不是她想要的回答?
她不知道。
“既然如此……好吧。”王红叶说着,点了点头,看着她,一双眼睛,不带一点情感,冷酷到了极点的眼神,“你在说谎。”
说谎。
……
“啊?啊,我,我没有呀!”
短暂的沉默之后,青鸾突然激动地叫起来。搞什么啊,怎么就这样下判决了,你明明让我实话实说,我也确实照你的吩咐做了,现在却,却,“你让我说实话,我说的就是实话。我没有杀人,我刚才不都说了吗,我醒过来,那个人就已经死了,坐在椅子上,铁笼不是我开的,刀也不是我夺过来的,人也不是我杀的,你冤枉我干什么——”
“闭嘴。”
轻轻说出的两个字,便让青鸾停止了辩解。她看着自己,目光冷峻,严酷,但耷拉着的眼睑又带着一丝无奈,一丝疲倦,青鸾不知道,面前的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在盘算什么,“你有证据吗?”
“……啊?”
“证据,证明你说的是实话,证明你没有杀人的证据。你有吗?”她问,一字一顿,“人证,物证?如果有的话,就拿出来,让我们看一看。”
“我……”
“没有?”
她说,“我想也没有。反而是,证明你杀了人的证据很多。人死了,只有你一人在场,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身处此地?笼门大开,钥匙还插在锁孔里,除了你还有谁在笼中,谁是囚徒?你拿过那把属于死者的短刀,手上还沾着死者的血。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摸过那把刀?看守的尸体落在椅子前面,除了你还有谁会想着伪造现场,给自己争取时间?没有,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机会作案,不会再有第二种可能性。犯人只可能是你。”
“可是——”
“并且,你还杀了目击者。”
王红叶打断她的话,伸手一指,指向地板上的另一具尸首,第二个看守,孙三,“至少,你不能否认这个人是你杀死的吧。”
“但,只有一个。另一个可——”
“一个还不够?”再次打断,“你还想杀多少人呐?”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相信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
突如其来的一声吼。王红叶瞪着她,双眼圆睁,先前的疲惫姿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恼怒,是狂躁。青鸾望着她,说到一半的话也没继续说下去,不理解,她怎么这般模样,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想逃跑,你杀了一个人,你搬动了尸体,当另一个人走进来时,你又杀了另一个人,跑上甲板。这事实还不够明显吗?你在这里说谎,抵赖,狡辩。你一个证据都拿不出来,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啊!”
“……”
沉默,不语。青鸾低下头,不再做挣扎。
“各位,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
王红叶不理会,转向站在一边的水手们,对他们高声说道,“我对事情经过了解得很清楚了。就是这个死囚杀死了二八和孙三。她看到二八一个人进来牢房,打开铁笼,便趁他毫无防备之时,夺下了他的短刀,杀死了他,还将尸体放到椅子上坐好,企图将一切伪装成正常的样子。但是孙三突然出现,发出了警报。她便杀死孙三夺路而逃,跑上了甲板被我们擒获。这就是全部的经过。”
“是这样的吧,死囚?”
王红叶又看向青鸾,“你承认吧,继续拖延下去也没什么好处。”
沉默,何必问我呢?
青鸾唯一的答复,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不相信我说的话,心中早有定论,那还问我干什么呢?搞这种审判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承认了。”
王红叶又看向水手,询问,“她承认了。你们觉得,该如何处置?”
“……”
片刻的沉默。
“死,让他死!”
“弄死他!”
“把他吊起来,吊到横桁上!”
“丢到海里喂鱼!”
……
水手们激动地吼叫起来,挥动着手中的武器高声叫嚷。青鸾一动不动,低着头,没有看他们,没有看她一眼,不必再关心,也不必再理会。陪审团给出裁判意见,法官宣布判词。
“安静。”
王红叶举起一只手,示意众人静下来,“那么,都决定处死囚犯?”
“对!”异口同声。
“那好,我宣布:一个时辰之后,我要这位死囚带上甲板,当众处决。斩首,我,作为船长,会亲自行刑。你们同意吗?”
又是一阵呼喊。
他们当然同意喽。青鸾低着头,心想,谁会不同意呢?
“你呢,唐青鸾?”
王红叶突如其来的又一问。青鸾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这还要问我的意见?
她的双眼中,先前的恼怒也消失了,先前的疲倦也消失了,先前的严肃,冷峻,也同样消失了。唐青鸾面对着的,只是一双黑色的双眸,深邃的,隐藏所有思绪想法,深不见底,叫人不知如何是好的黑色深渊。
我该怎么回答?青鸾想,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不过其实怎么回答都无所谓,从一开始就确定结局的审判,过程都是无所谓的。
“嗯。”
嗯,这个字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不同意。仅仅是嗯,而已。至于它的含义,同意与否,要看问话人的想法。
“嗯。那么,你们去做准备工作吧。”王红叶对着众人说道,“传我的令,通知本船所有水手,一个时辰后甲板集合。叫旗手去请三船,七船,十二船的头领,还有刘总管,徐帮办一个时辰后来我的船上。等会我就安排具体事务,一个时辰后行刑,把话传出去,你们都听到了吗?”
“是。”
“去吧。”
于是水手纷纷走开了。青鸾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听见甲板门的开合,听见头顶上传来的叫喊,忙碌。她不关心,她不理会。审判结束,她又一次被判决死刑。
身边那个日本人还站着。
“囚人をケージに閉じ込め、酒井。”
王红叶又对他下令,“そして私と一緒に来。”
“はい。”
青鸾听不懂日语。她只感觉到日本人推了她一把,她便迈开脚步,顺从地向前走,就这样一直走,走到铁笼里。熟悉的铁笼。
日本人站在门口,关上铁门。原本属于那个看守的钥匙还插在锁孔里,她听到钥匙旋动,叮当的响声,听到锁闩扣合的咔哒声。又一次,她被关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不会待太久,一个时辰。
青鸾转过身,看日本人走出房门。看到她站在门口,看到她的双眼,她看着自己,还是那深邃的双眸,隐藏所有心事不被人看透。青鸾默默无言,服从判决,没有提出上诉的打算。
“一个时辰后,唐青鸾。”
王红叶说,“一个时辰后。这一次不会再耽搁了,我保证。”
“……”
“再见。”
房门关上,再次,她独自一人。
一个人。
面对熟悉的牢房,熟悉的昏黄灯光,熟悉的上锈铁栏杆,熟悉的浪涛声,熟悉的摇晃,熟悉的血腥味,海盐味,恶臭味。地板上躺着的,是她很熟悉的两位看守,只不过已经死了。至于自己。
唉,我马上也要死了呢。青鸾想着,这想法倒是似曾相识。可不是,不知几天前的那个夜晚,不是也和现在差不多的场景吗?
第二次面对这种事情,她都感觉很熟悉了,无所谓了。她靠着墙壁,回顾刚才的审判,整个过程,她怎么会觉得自己能有证明清白的希望。
一丝不苟地检查尸体,对于证人的苛责逼问,所有的细节都不放过。打的什么牌,赢了几局,赢了多少钱?试图寻找漏洞,试图戳穿谎言。我在为被告辩护,我在试图证明被告的清白,我在还原现场,在探求事实,那是我的责任。唐青鸾,你放心吧,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只要你相信我,只要你对我说真话,说我想听的答案,我可以证明你无罪。
但是,你在说谎,你一定是在说谎。
我认定了你就是在说谎。因为实际上,你的供词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所有的证物,证词,有利的和不利的,确凿无疑和苍白无力的,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你也对我无关紧要。因为我心中早已有了判决。
你不是早就被我判决了死刑吗,唐青鸾?
既然如此,这场审判又有什么意义呢。你为什么会相信这场审判有意义?你为什么要相信我呢?
对我来说,你就是无关紧要。
因为我不喜欢女人,我已经有男朋友啦。因为我是倭寇,而你只是一个囚徒而已。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幻想中的人,我不特别,你对我来说也不特别。因为我掌控这个法庭,我是法官,也是验尸官,也是公诉人,也是辩护律师。陪审团是我的手下,被害人也是我的手下,法警也是我的手下。你嘛,唐青鸾。你是唯一的被告。
你就是无关紧要的人。
唉。
她叹了口气,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都快死了,就别想那些没用的事情了。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
第二次被裁决,被判处死刑。收到通告,大致相同的内容。处决,斩首,亲自行刑。只不过上次是黎明时,这次是一个时辰后。只不过这一次,不会再耽搁。
……
不会再耽搁。
青鸾想,那上一次为什么会耽搁?
……
麻麻的,我为什么总是这样?抓住一点无关紧要的细节不放,反复嚼着清淡无味的残渣,只是为了寻找一点慰藉,一点幻想。这真是太卑微了。
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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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呀,又开始拖沓了,照这种进度,后面不是又要写老长老长的?无能为力
坦率说,最近感觉写文好没动力。啧,我想是因为开坑太多了,精力分散,两篇文,还有一篇漫画(多久没更了?),另外我还在构思篇新文……我勒个去,我得控制一下了
标题越来越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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