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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决斗者(2 / 2)

“不会的。”曲秋茗再次摇头,强烈地否定,“不可能,巧合罢了。”

巧合都是有内在联系的。

她站起来,踉跄着,脚上还带着镣铐,在牢房中四处走动。

“他不会那样做的,不会是他做的。这是犯罪,他不会犯罪的,他是信徒。”她口中念念有词,“我为什么要怀疑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怀疑,我不该怀疑他。不,阿提拉。”

拳头猛地砸在砖石墙上。

“阿提拉……你都做了什么呀,你都为我做了什么,牺牲了什么呀?”

曲秋茗心中的疑惑,渐渐确信,心中的悲伤和恐惧,渐渐增加,“你现在在哪里呀?”

牢房外,黑暗的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有人来了。

她走近低矮的门边,隔着栅栏,试图看清来者,或许是又一次审问。

看到,一双靠近的脚,停在门前。

穿着黑色的长裤,脚上穿着……那是什么,布鞋?

系鞋带的布鞋?

另一双脚走近,跟在后面,同样停下,同样穿着奇怪的鞋子。

“你好,曲小姐。”

来人,第一个人蹲伏下来,对她打招呼。她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见到一张女人的面孔,“我们还是初次见面,对吧?”

曲秋茗望着这个微笑的女人,看那长发垂散,末端卷曲着如同波浪,看那身着的……带兜帽的白色大衣?

肩上还挎着系带的提包。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很危险。

“我很久不是这样的形象了。”女人对她说,似乎可以看透她的心思,那微笑实在做作,“但我现在没别的衣服穿,常穿的全是破洞,其余的也都被烧掉了。你那位做的好事。”

阿提拉见过她。

什么时候。

昨晚?

她回忆起山火。

“这位是我朋友。”女人指了指跟随在后面,一言不发的人,曲秋茗能看见的依旧只有一双脚,“好吧,不只是朋友……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和现在无关。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顺嘴和你提这一句。抱歉,我是个话很多的人。”

曲秋茗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嗯……对,你当然不知道了。”女人挠了挠头发,“总之,不凑字数废话了,回归正题,你刚才在想,你那位现在在哪,对不对?”

“我不认识任何人。”

她终于开口,否认刚才的自言自语。

“没必要对我否认,我不是来审问你的。”女人不怀好意地微笑,“我可以告诉你他现在在哪,他在做什么。他现在和玉雪在一块,他们在决斗。”

“决斗,为什么?”

她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供认了他的存在。

“为了……呃,为了你,为了一位女子决斗。”微笑,“好吧,实际原因不是像听起来这样的。但确实,他们在战斗,在互相厮杀。我必须得说,你那位情况现在不太好。”

“夏玉雪要杀了他吗?”

秋茗担心起来,已经无暇再考虑更多。

她已相信了女人的说辞。

“不,是他自己的身体原因。”女人说着,目光渐渐偏移,像是在思考什么,“他该等到黄昏,或者晚上,太阳落下的时候的。是的,这才是更合理的做法。不过,必须要考虑到时间因素,他没机会等待,对不对,玉雪正在逃跑,他必须要阻止,所以他也等不及黄昏了。阴天或者下雨呢……那种设置也太巧合了,不能够使人信服,他也没那种能力……是的,他只能选择在白天,在现在决斗,即便阳光对他会有致命伤害。”

“带我去见他!”

不着边际的喃喃自语。曲秋茗忍受着她的废话,听到最后一句时终于忍不住开口。

“……哦,对。”

女人的思路被打断,瞥了她一眼,叹息一声,点点头,“唉,好吧,如果你这样要求的话。实际上,这也正是我此刻来找你的目的。你该去做证人才对。”

“快点带我离开这里!”

秋茗不想再浪费时间,摇动着栅栏,这举动自然是徒劳的。铁索缠绕的栅栏纹丝不动,她依旧被囚禁于此,“带我去找阿提拉。”

“当然了,如你所愿。”

女人说着,微笑着伸手,越过栅栏,“握住我的手,我会带你离开的。”

秋茗一把握住。

“闭上眼睛,别睁开。”诡异的微笑,“我们动作得快点了,不然决斗就要结束了。”

“快点!”

她说着,闭上双眼。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哦,刚才是不是说,我们是初次见面?”女人的声音,在四周环绕,“但,你曾经听玉雪提起过我,不知你还是否记得?我是她的……当时是怎么称呼的,先生?我教会了她很多很多东西,关于杀人的艺术。她曾经为我工作。”

“什么?”

“别睁眼,不然法术就不灵验了,对吧?小说里的飞天遁地术都是这样规定的……现在,我们走啦!”

黑暗。

阳光。

十字长剑,剑锋闪烁寒光,刺击。

夏玉雪挥剑,将这一下攻击格挡开。感觉手臂上一阵震颤,不由得向后推却几步。然而另一击接踵而至,让她避无可避。勉强地躲闪,肩头被划破。

鲜血溢出,染红了白衣。

她退让,躲闪,拉开距离。感觉肩头传来的剧痛。

这攻击与上次截然不同。这一次,速度更快,充满力度,看来对方的手臂伤势早已复原,不仅如此,战力更上一层。对手在进攻时的果断,准确,变招时的迅速,移动时的灵巧,都远非常人所能及。

她发觉自己处于下风。

对面,身披斗篷,戴着兜帽的巴托里·阿提拉,周身的黑烟愈来愈浓。那伸出斗篷外的手臂,臂铠的缝隙间也渗着黑烟。十字剑的剑尖依旧指着她,并未有丝毫放松。兜帽下,黑暗中的那一双眼睛,也如同烈焰燃烧般明亮,穿透浓浓的黑烟,盯着她。

熟悉的黑烟。

进步,挥击,又是一下快速的戳刺。

她挥剑格挡,然而只能将长剑拨开几许。剑尖划过肋边,再次割开一道伤口。若然那一下并未格开,被刺穿的就是自己的心脏。

真是危险。

她心中想着,忍受着疼痛,还试图予以还击。

手中软剑一转,刺过去,然而对方的身体穿着锁子甲,小臂又覆盖臂铠,她只能选择手肘为自己的目标。

阿提拉抬手,手中剑与软剑相触,灵巧地拨动着,将剑锋压下,轻易化解这一招进攻。而后,顺势进步,趁着夏玉雪未及反应之时,手臂一挥,剑斜着划过对手身前。

布帛割裂。

夏玉雪的身前,出现一道斜向的血痕。

因为是自下而上的单手进攻,所以力道不足,只是割开皮肉而已。若再加一份力,创口再深一分,便伤及肋骨内脏。

非常危险。

夏玉雪踉跄着连连后退,喘息着。

一贯的云淡风轻,一贯沉稳平静的态度,如今已不可见。她的额前几绺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被汗水浸透了。她的身前,左肩,左肋,三处伤口,渗着血,染湿了白衣。她狼狈地后退,躲避着面前的对手,她的双眼中带着恐惧。这是从未有过的。

从未有过如此遭遇,从未面对过这样的对手。

从未有过这般恶劣的战斗。

决斗,至死方休。

她确实有可能丧命于此。下一次疏忽,下一次误判,下一次反应不及,或许,自己就要面临死亡。

她沉重地喘息,汗水从脸颊边流过,汗水浸透后背的白衣。弯着腰,感觉疲劳,无力地握着手中的剑防御,一双眼睛盯着面前的对手。

对面,巴托里·阿提拉站在那里,并未追击。斗篷随风飘拂,他从容地持剑而立,那双眼睛望着她,带着火的光亮,像是一种嘲讽。阳光之下,他的身边烟气升腾。

熟悉的,可怖的黑烟。

所以,这就是他们的感受。调息之余,夏玉雪心中遐想着,这就是过去,那些对手,那些受害者,那些与我交战,被我杀死的人的感受。

这种恐惧,这种绝望,这种面对死亡降临,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结局的无助。这无可奈何的悲伤。

我终于能够和他们共情了。

她微笑,那微笑显得很凄凉。

我终于也要死了。

报应。

对面的黑衣人,向前迈出一步。十字长剑,剑尖离她近了一步。

“先生!”

她的面前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蔡小小始终还是忍不住冲上前,双眼泛着泪花,继而望向接近的人,“别再打了,就这样吧。”

“让开,小蔡。”

夏玉雪伸手扶上她的肩膀,却推不动她,“不要插手决斗,你该做好证人的身份才是。”

“你会死的!”

“我知道,让开!”

她吼叫着,猛地发力,将蔡小小推倒在地,“这是不可阻止的。我必须面对我的结局,你站到一边去!”

蔡小小倒在草丛中,看着她。她从未吼过这女孩,对不对?这真不好,但必须如此。

女孩看着她,抽泣着,终究,还是退让了,退到马的身边。

夏玉雪感觉双腿沉重,但依旧勉强地支撑着身体站起。手中的剑,斜置于身后。准备做出反击。

“你还能再战吗?”

对面,巴托里·阿提拉问到。兜帽遮挡,黑烟环绕下,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夏玉雪点了点头,她的力气已所剩无几了。

“那么我们继续。”

又走近一步。

她也进步上前,挥起手中的剑劈过去。

格挡,十字剑如穿针一般,在两人之间绕动着,前进,先一步刺穿她持剑的手臂。她感觉到剧烈的闪电般的疼痛,但依旧握紧软剑。

凝聚意志,用尽全身的力气,手腕一抖。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弯曲着,刺向对方的颈部。

这恐怕是最后一击了,恐怕,这一下后再无更多余力了。

必要得手。

阳光下,软剑闪烁寒光,刺过去。

巴托里·阿提拉的左手一直放在身后作为平衡,此时转动身体,左手伸向软剑。夏玉雪看见那铁甲的臂铠,锈迹斑斑。

最后一击,也未能得手。

软剑被握住,攻势被阻滞,本已是强弩之末,自然再难更进一分。她改而缩回手臂,试图抽回剑,然而受伤的右臂,已没有更多力气了。

一滴滴鲜血,沿着软剑的剑锋滴下。巴托里·阿提拉的左手握住剑,猛地一扯,将剑从夏玉雪手中抽走。挥动,丢弃在一旁。

剑上还沾着几滴血,在阳光下,鲜血燃烧着,泛起缕缕黑烟。

她失去了武器,她的右臂上,还插着对方的十字剑。

阿提拉将剑抽出。

鲜血喷涌。

她的右臂垂下,毫无生气地在体侧晃动。鲜血顺着指尖流淌,滴落在野草丛中。

已无力气,已无武器,也已无作战的意志。夏玉雪站在黑衣人的面前,勉强支撑着身体,不再做更多举动。

巴托里·阿提拉走近,离她更进一步。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见兜帽下的那张脸。黑烟之下,脸上已布满了灼伤的痕迹,原本存在的几道伤疤,也因而变得更加扭曲。那闪光的双眼,明亮如地狱的业火。

夏玉雪看着那张面无表情,毫无生气的脸。贴得如此之近,她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沉重,炽热,带着如硫磺般刺鼻的气味。

那呼吸也并不平稳。

虽然在整场战斗过程中,除了最后那一击,她的剑都不曾触及对方。但此刻,她能够感受到,对方其实一直处于受伤状态,一直都忍受着疼痛。这疼痛并非外在,而是源自体内。

他在燃烧。

夏玉雪心想,在那斗篷底下,是一副慢慢燃烧的躯体。那黑烟正是因此而来。

“……这真是……无话可说的决斗。”

她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对着面前的人评价,“现在,我已无力再战了。给我致命一击,让这一切结束吧。”

“不,先生——”

耳边,那叫喊显得如此遥远。夏玉雪望着面前的人,等待着。

巴托里·阿提拉举起十字剑。

她注视着那双火的眼睛。

握剑的手松开。

十字剑掉落在草丛中。

她瞥了一眼,继而又再次看着面前的人。

嘴角上扬,一抹微笑。

“就……这?我——”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腹部炸裂,打断了她的话。夏玉雪向后退去,腰背弓起,看见对方那戴着臂铠的手臂,那铁拳,击打在自己的身体上。

“咳——”

喉头传来一阵涌动,她控制不住,咳嗽着,喷出一口鲜血。

第二下接踵而至,打在她的耳边。一阵鸣响,夏玉雪向着一侧倒下。

感觉头晕眼花。

挣扎着,在地上爬动着,抓着野草纠结着,出自求生意志,本能地试图逃跑。

然而第三拳依旧到来,打在后背上,令她再咳出一口血。

夏玉雪匍匐着,脸上沾着草根,沾着泥污,头发散乱。那白衣也已变得凌乱,变得肮脏,带着血,带着污渍,和她一样。

这是要被活活打死的节奏。

她心里想着,这真不体面。但——咳,但是,不体面也无可奈何,结局总是要面对的,逃不掉的。

她喘息着,抹去嘴角的血,等待着第四下击打。

并未到来。

夏玉雪转身往去,看着背后的人。

阳光刺着她的眼睛,面前的人站在阳光下,那黑烟愈来愈浓了,几乎遮蔽太阳。

她看见举起的一只手臂,紧握起的拳头。

总是要来的。

她想。

第四下打在脸上。她感觉一阵眩晕,嘴角的牙齿似乎被打断了两三个,她还咬破了舌头。从口中喷溅而出的鲜血是很美丽的场景,滴落在草叶上,顺着枯黄的叶片缓缓流下。

她已不想再思考了。

然而仍未到晕厥的地步。她依旧清醒,那求生意志仍未推却。夏玉雪的手,颤抖着举起,搭在黑衣人的斗篷上,徒劳地攥住,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对方一脚将她的手踢开。

“先生,先生!”

蔡小小的呼喊似乎依旧很遥远。

夏玉雪用眼角的余光,越过草丛,隐隐约约可见那小女孩蹲伏在马的身边,脸埋在双手间哭泣。

那匹马儿则啃着枯草枝,它知道发生什么了吗,它关心吗?

她不清楚,也不想去思考这些问题。

等待。

第五下,或许也是最后一下了,希望如此。

面前的人,再次举起手臂。

那包裹铁甲的手,握紧。阳光下,黑烟从那铁甲的缝隙间升腾,愈来愈浓。

几乎要燃起来了。夏玉雪心想,几乎要燃起来了,要燃起来了。

最后一击。

几乎要燃起来了。

巴托里·阿提拉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炽热,感受到体内的炽热。那浓浓的黑烟包围着他,暴露于阳光之下如此之久,他感觉自己即将燃烧。

还可以再坚持的,只需要再坚持一会。

最后一击。

他握紧拳头。

看着面前,倒伏在地的人,看她口中喷涌鲜血,无力挣扎,浑身血污的狼狈姿态。他内心不由得感到一种满足,这有些病态,不是他该有的想法。

那只手,再次抓住斗篷一角。这做法有何意义?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纯粹是出于求生本能才做的举动。

等待结局。

然而,真正面对,总还是不可避免的希望能活着。

这有些可悲,然而也很现实。

总是要面对的。

他挥拳而下,打在她的脸上。那握着斗篷的手陡然攥紧,他看见面前的脸,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然而,还在喘息。

求生本能。

还要再来一下才可以。

耳边,那位少女在哭泣。这令他感觉有些愧疚。面前的人,对自己来说是仇敌,但对那少女来说,只是一位普通的教师,一位亲密的朋友。

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什么,犯罪者总还是要受惩罚的。

总还是要面对结局的。

巴托里·阿提拉再次举起拳头。他感觉体内的炽热愈来愈烈,感觉烟气愈来愈浓,愈来愈令人难以忍受。他不知自己还能够支撑多久,这决斗还要持续多久,至死方休,这一击之后,对手真的就会死去吗?

打下去吧。

他想。

拳头举起,准备挥下。

“阿提拉!”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本不该出现在此的声音。

动作一滞,然而,又继续。

一拳。

地上的人不再动弹。

还在呼吸。

手还紧紧攥着斗篷边缘。

打轻了,未尽全力。巴托里·阿提拉心里想着,被干扰了。

“阿提拉,你在做什么啊!”

他回身,望见身后的人,熟悉的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但确实出现了。

曲秋茗站在野草丛中。

“秋茗……”

他念着对方的名字,感觉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那灼热,那烟气似乎已经熏烧坏了嗓子,“你怎么在这里?你没事吗?”

曲秋茗脸上带着泪痕,望着他。

“你没事吗?”

反问,“你怎么了?你看起来……看起来好恐怖。”

恐怖,是啊。阿提拉想着,自己现在的样子,的确是很恐怖的。决斗,厮杀,残酷杀戮的样子,的确是很恐怖的。

望着这不可能在此出现的人,他感觉神智有几分清醒了。

“秋茗……”

他呼唤着,朝她走去,暂且忘却了决斗,忘却了背后的人,“我……”

“别再打了!”

她站在原地,对他叫喊着,泪水从脸上滑落,“别,别再打了。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吧。你现在……现在的样子……你都为我牺牲了多少啊。”

“就快结束了。”

“不。”猛烈地摇着头,泣不成声,“我们离开吧,我不想再复仇了。不想再让你,为我,为我的这无聊的仇恨付出更多了。我不想为了复仇牺牲你。”

“我还可以……”

他感觉越来越热,黑色斗篷对阳光的抵御越来越微弱,黑烟越来越浓,他说话时,从口中都冒着烟,“……没事的。只是暂时而已,只要离开阳光就可以恢复,这是能力。”

“胡说!没用的能力!”

“血的能力……我只需要……只需要补充一些血就可以恢复。”

他声音沙哑,目光瞥向一旁,看着那不远处蹲伏着,望着他们的少女,少女身边站立着,对眼前一切漠不关心的马驹,而那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则为一人一马提供荫蔽。阿提拉感觉自己内心又再次生出那种邪恶的欲望,“只要一点血……先让我将这一切结束,然后,远离阳光,补充一点血,就能够复原。”

“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我不要复仇了!”

他感觉已无法再忍受那炽热。

“……我不会让自己身陷危险的,我对你承诺过。”

巴托里·阿提拉朝着少女身边的马走去,口中念念有词。他朝着马伸出手,手臂离开斗篷的阴影庇护,终于,衣物燃烧起来,铁甲臂铠之下,升起滚滚浓烟,“……的确,得先暂停一下了,得先补充血了,然后,再将这一切结束!我必践行我的承诺!”

“不!”

曲秋茗痛苦着,倒伏在地上。

马身边的少女,被这骇人的景象恐吓住,一动不动。而马,则似乎仍未意识到危险,依旧停留在原地,依旧嚼着草根。

迈步,踏过野草,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血的气息吸引着他。

迈步。

手臂燃烧着。

迈步。

无能为力的曲秋茗。

迈步——

他感觉脚步受到阻滞,感觉,斗篷被拉扯住。

倒伏在地上,受到击打,已无力再战的,决斗的对手,那只手还紧紧攥着斗篷边缘。

决斗仍未结束,应当是至死方休。

拉扯斗篷的力度,陡然增加。

而后,巴托里·阿提拉感觉眼前一片明亮,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前行的阻滞也消失了。

他看见了阳光。

而后,燃烧。

火。

“阿提拉——!阿提拉!”

曲秋茗恐惧地叫喊着,看那全身着火的人,脚步踉跄,继续朝着树下的女孩走去。又或者是朝着女孩身边的马,或者是树荫?她并不知道。

火焰在巴托里·阿提拉的身上熊熊燃烧,点燃衣物,烧灼头发。他又继续走了几步,然后,便倒伏在地,不再有气力站起来。

他身边的野草,也烧灼了起来,渐渐向四处蔓延……

“不要!”

曲秋茗朝他跑过去,然而,火势却不得不使她停下脚步。她眼睁睁地望着,那燃烧着的大火,已不可在其中见到什么人影。浓烟熏着她的眼睛,使她泪流满面,呛着她的喉咙,使她咳嗽不止。

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哭泣着,叫喊着。几次试图前进,却又被烈焰逼退。夏季,干枯的野草极易着火,火势很快向四周扩散,她渐渐地,离他越来越远。

曲秋茗感觉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跪了下来。望着面前的火,依旧叫喊着,徒劳无力地叫喊着,夹杂着咳嗽。然而,再也没有任何应答。

野草燃烧,浓浓的黑烟直升上空中,几乎遮蔽日光。

她朝着那火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指尖感受到热浪滚滚。她的泪水也几乎被火烤干。她跪在那里,注视着火,不再叫喊,只是口中低声地念念有词,野草燃烧劈啪作响,听不清她都在说些什么。她神志恍惚,面对着火也不再逃避,任凭烈焰席卷,浓烟扑面。

哭泣着,内心五味杂陈。不愿接受这样的结局,却又不得不接受。面对这持续燃烧,不肯熄灭的火焰,她的心中又在想些什么。

悲伤,因失去所爱。那火是如此猛烈的燃烧着,她甚至不曾见过所爱之人最后一面,不曾看到过他的脸庞,匆匆一见,不过是一个着火的身影,一具黑色的形体。她回忆着,最后一次相见,最后一次,是在何时?昨夜……也不是昨夜,昨日……亦不是昨日。她拼命回想着,试图再脑海中重现那张白皙的面庞,那湛蓝的双眸,然而印象之中,唯有燃烧着化为灰烬的面孔,唯有一双着火的双眼。

不再会见,也不再会有机会,说上更多的话。那最后一句,沙哑的声音,留给她的遗言是什么?

我必践行我的承诺。

除此之外,不再有更多。

懊悔,为何会是如今的局面。若是在过去漫长的时光中自己有何决定,自己曾做过什么不同的选择。会否能够改变现状?若是早一点选择放弃,选择离开,选择和他一起,远离这是非之地,那么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早一点果断,早一点压下心中的犹豫,早一点放弃,早一点懂得珍惜的重要。那么,此刻还会否无助地流泪?

恼恨。对自己的恼恨,恼恨自己的过失,恼恨自己的执着,恼恨自己的坚持。坚持复仇,坚持,要继续这仇恨的道路。未曾考虑过在这条路上,会失去什么,会牺牲什么。天真地以为他会永远在自己身边。天真地以为,那许下的承诺,必定可以得到践行。所以将复仇的意愿放在了首位,忽视了所爱之人。

仇恨……

不再有仇恨了。不要再有仇恨了,不愿再被仇恨驱使,被仇恨蒙蔽了。

就让这一切化为灰烬吧。

让我也随着他一起化为灰烬。

坦然。

她跪在火的面前,火焰燃烧着枯黄的野草,火焰来到她的身边。

曲秋茗静静地看着火,等待着。

等待着。

然而,火终究没有烧到她的身边,只在她的面前,跳动着,燃烧着。

“——”

有什么东西,泛着银色光泽,在火焰中一闪而过。随即,她感到那物件落在她的脚边。隐没在草丛中。

曲秋茗伸手将它拾起。感觉到指尖发烫,却不愿放手。

看见,那银制的十字架。因火的燃烧而变得明亮。

“阿提拉?”

她望向面前的火,最后一次呼唤。

没有应答。

她的泪水划过面颊。曲秋茗双手紧握依旧滚烫的十字架,面对火焰。知道,已不会再见面了,已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手中的信物,是最后的遗留,是护身符,是保护的承诺。除此之外,不会再有更多了。

马的嘶鸣声响起。

她抬头,看见树下,马儿见火受惊,不住地甩着头,四蹄乱踩乱踏,蔡小小握着缰绳,试图安抚它。然而马却挣脱了她的控制,飞快地,向着远处跑了。

马蹄声渐渐消失在风中。

蔡小小站立在原地,手中是断裂的缰绳,望着火,一动不动,不知该做些什么。她的目光和曲秋茗的目光相对,两个少女,两双同样泛泪的眼睛,两颗悲伤的,经历太多而过早成熟的心。

火焰继续燃烧。

她手握着十字架,将银链缠绕在手掌上,口中虔诚地念诵起经文。

“仁慈天主在上,请倾听我的祈祷。我谦卑地寻求你的仁慈,将你仆从的灵魂托付与你。他虽曾因意志薄弱而犯罪……”

夏玉雪倒伏在野草丛中,依旧无力站起,望着身边的火焰,血肉模糊的脸上,挂着一抹惨淡的微笑。

她倾听着,耳边,火焰燃烧的声音,低沉啜泣的声音,祷告的声音。火焰渐渐接近她了。她的手中还攥着那黑色斗篷。

火焰已经烧着了斗篷,顺势而上。她松手,等待着。

斗篷被火吞没。

结局。

火焰一点点接近。

这样的结局,该怎么说呢,超出预想之外吧。

火焰越来越近,灼烫了她的指尖。

结局总是要面对的。

火焰……不再更进一步了。

“唉。”

她叹息一声,无奈地抬头,望向天空中的太阳。

黑烟升腾,遮蔽日光。

一个人影出现在视野里。

那个人低头,望着她,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我不清楚你怎么想。”

女人对她说,“但我觉得,玉雪,你的故事还远没有结束呢。”

她无奈地笑了笑。

“如你所愿吧,大人。”

“……但未曾背离你的恩德。他始终认你为造物的全能,为创世的唯一真神。他因你的神恩而降生于世,也照你的安排化为尘土。愿你将这灵魂带入永恒的天国,带入充满光明和平之地,让他永远于你同在,与圣人和天使同在。我主耶稣基督佑福,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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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那个,呃,是啊

我很久没写战斗场景了,现在已经不想再写得那么仔细了,每招每式构想确实挺累。

原本的安排,决斗的开端应该写在前面一章,章节之间划分,能让过程显得更长。现在一章结束,总觉得有些短了,唉,就这样吧

丢拳套是决斗的礼仪,两人侧对阳光,还有两方各选一名证人也是

后面的很多打戏都是决斗类型的,我希望不会写重复

作者和那位海的关系同样来自烂尾漫画《颓唐》,顺嘴一提。我不是很喜欢讲这段过去,那漫画虽然有意思,但比较emo,还有点抄《杀手悲歌》

说些阿提拉的事情吧,退场总结:

时间比较久,我不一定记得清楚。最初设想,是为曲秋茗构思一个人物,组织里的杀手引她进群当白衣人,我曾想过刘松,但……还是决定把岁寒三友在第一部里全杀掉算了,并且刘松是个很无聊的人,我无法想象他和曲秋茗会有什么感情

于是另想新人。我在《邻二》里构思过铁拳这个人物,不过她(她在那里是铁t,女性)和李莉娜以及小红帽一样,还没出过场(咳,烂尾漫画)

决定把铁拳拿来用了

而后又想起《颓唐》中同样未出场(又是烂尾漫画)的一个角色,跨性别,脸上蛮多伤疤的,是反派。当时已经想把《颓唐》也纳入《邻二》世界中,所以这两人合并到一起了

在查阅关于1561年事件的资料时,查到匈牙利女伯爵,巴托里·伊丽莎白(传闻中的吸血女伯爵)出生于该年。我曾经画过此人(微博上的“女同吸血鬼”系列),决定找个机会联系一下,于是把名字定为巴托里,因为是匈牙利人,所以叫阿提拉。想过和血有关的情节,但具体怎样没想好,后来就简单点定为吸血鬼了

在这一部分的序中已经涉及宗教改革,所以我定他为天主教徒,联系一下

在他出场后,又补充了一些设定,基本都是在那一年暂停中想到的

原名克莱拉,是伊丽莎白的姑妈这件事,我是在后来查阅更多关于伊丽莎白的资料中读到的,说伊丽莎白有个双性恋的变态姑妈。当然这感觉像是小众胡编的,不管怎样,借用一下身份和姓名吧,查那么多资料,不在文中体现一下岂不是白费辛苦(垃圾作者)

查了更多关于天主教和宗教改革的资料,认识了路德宗“因信称义”和加尔文宗“预选论”的观点,并且也注意到伊丽莎白其实是信加尔文宗的。决定把这一段用上,同样,不在文中体现一下……不过好像体现的太多了,感觉玛樊丽的说教味有点浓。自己初听这两种观点时都一头雾水(凭什么做好事不能上天堂,凭什么有的人就预定要下地狱,这种疑惑)我的语言表达能力又不如专业解释,写出来的肯定很难让人懂

算了,既往不咎吧(……)

《邻二》中的铁拳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我曾设想过阿提拉是个家暴分子,酒喝多了会打老婆,清醒后又会后悔的烂人。玛樊丽是被他失手打死的,所以他才会戒酒。这也是他的秘密,夏玉雪当初想提醒曲秋茗的也是这件事情

有点黑暗,对吧,所以我后来抛弃了这个设定,还是把他写成了一位好人,我其实也并不喜欢黑化这种事情,不愿看美好的人物在内心本质上堕落

刚开始写,我还不太适应阿提拉的女跨男身份,称呼总是更习惯用“她”,但是长久思考体会之后,我确实能够以男性身份来对待他了。这一点我想其实也体现在现实中。我想其实很多恐惧和排斥,是源自陌生和不理解的。给予自己一点时间,多一点接触了解,或许想法也会因此改变。愿世界和平。

扯远了。

补充设定中最重要的,当然是读者薛岐小姐提供的关于火的灵感,火刑的引入让宗教改革的教派争端问题显得更加真实,也帮助我确定了玛樊丽和阿提拉的结局。再次感谢

总得来说,我还是很喜欢巴托里·阿提拉这个人物的,他很好,很善良。他是那种坚持正义,坚持原则,内心向善的人,我很喜欢写这样的角色

不过还是要死的,唉,行吧

下一章是久违的穿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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