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曲秋茗再次摇头,强烈地否定,“不可能,巧合罢了。”
巧合都是有内在联系的。
她站起来,踉跄着,脚上还带着镣铐,在牢房中四处走动。
“他不会那样做的,不会是他做的。这是犯罪,他不会犯罪的,他是信徒。”她口中念念有词,“我为什么要怀疑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怀疑,我不该怀疑他。不,阿提拉。”
拳头猛地砸在砖石墙上。
“阿提拉……你都做了什么呀,你都为我做了什么,牺牲了什么呀?”
曲秋茗心中的疑惑,渐渐确信,心中的悲伤和恐惧,渐渐增加,“你现在在哪里呀?”
牢房外,黑暗的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有人来了。
她走近低矮的门边,隔着栅栏,试图看清来者,或许是又一次审问。
看到,一双靠近的脚,停在门前。
穿着黑色的长裤,脚上穿着……那是什么,布鞋?
系鞋带的布鞋?
另一双脚走近,跟在后面,同样停下,同样穿着奇怪的鞋子。
“你好,曲小姐。”
来人,第一个人蹲伏下来,对她打招呼。她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见到一张女人的面孔,“我们还是初次见面,对吧?”
曲秋茗望着这个微笑的女人,看那长发垂散,末端卷曲着如同波浪,看那身着的……带兜帽的白色大衣?
肩上还挎着系带的提包。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很危险。
“我很久不是这样的形象了。”女人对她说,似乎可以看透她的心思,那微笑实在做作,“但我现在没别的衣服穿,常穿的全是破洞,其余的也都被烧掉了。你那位做的好事。”
阿提拉见过她。
什么时候。
昨晚?
她回忆起山火。
“这位是我朋友。”女人指了指跟随在后面,一言不发的人,曲秋茗能看见的依旧只有一双脚,“好吧,不只是朋友……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和现在无关。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顺嘴和你提这一句。抱歉,我是个话很多的人。”
曲秋茗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嗯……对,你当然不知道了。”女人挠了挠头发,“总之,不凑字数废话了,回归正题,你刚才在想,你那位现在在哪,对不对?”
“我不认识任何人。”
她终于开口,否认刚才的自言自语。
“没必要对我否认,我不是来审问你的。”女人不怀好意地微笑,“我可以告诉你他现在在哪,他在做什么。他现在和玉雪在一块,他们在决斗。”
“决斗,为什么?”
她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供认了他的存在。
“为了……呃,为了你,为了一位女子决斗。”微笑,“好吧,实际原因不是像听起来这样的。但确实,他们在战斗,在互相厮杀。我必须得说,你那位情况现在不太好。”
“夏玉雪要杀了他吗?”
秋茗担心起来,已经无暇再考虑更多。
她已相信了女人的说辞。
“不,是他自己的身体原因。”女人说着,目光渐渐偏移,像是在思考什么,“他该等到黄昏,或者晚上,太阳落下的时候的。是的,这才是更合理的做法。不过,必须要考虑到时间因素,他没机会等待,对不对,玉雪正在逃跑,他必须要阻止,所以他也等不及黄昏了。阴天或者下雨呢……那种设置也太巧合了,不能够使人信服,他也没那种能力……是的,他只能选择在白天,在现在决斗,即便阳光对他会有致命伤害。”
“带我去见他!”
不着边际的喃喃自语。曲秋茗忍受着她的废话,听到最后一句时终于忍不住开口。
“……哦,对。”
女人的思路被打断,瞥了她一眼,叹息一声,点点头,“唉,好吧,如果你这样要求的话。实际上,这也正是我此刻来找你的目的。你该去做证人才对。”
“快点带我离开这里!”
秋茗不想再浪费时间,摇动着栅栏,这举动自然是徒劳的。铁索缠绕的栅栏纹丝不动,她依旧被囚禁于此,“带我去找阿提拉。”
“当然了,如你所愿。”
女人说着,微笑着伸手,越过栅栏,“握住我的手,我会带你离开的。”
秋茗一把握住。
“闭上眼睛,别睁开。”诡异的微笑,“我们动作得快点了,不然决斗就要结束了。”
“快点!”
她说着,闭上双眼。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哦,刚才是不是说,我们是初次见面?”女人的声音,在四周环绕,“但,你曾经听玉雪提起过我,不知你还是否记得?我是她的……当时是怎么称呼的,先生?我教会了她很多很多东西,关于杀人的艺术。她曾经为我工作。”
“什么?”
“别睁眼,不然法术就不灵验了,对吧?小说里的飞天遁地术都是这样规定的……现在,我们走啦!”
黑暗。
阳光。
十字长剑,剑锋闪烁寒光,刺击。
夏玉雪挥剑,将这一下攻击格挡开。感觉手臂上一阵震颤,不由得向后推却几步。然而另一击接踵而至,让她避无可避。勉强地躲闪,肩头被划破。
鲜血溢出,染红了白衣。
她退让,躲闪,拉开距离。感觉肩头传来的剧痛。
这攻击与上次截然不同。这一次,速度更快,充满力度,看来对方的手臂伤势早已复原,不仅如此,战力更上一层。对手在进攻时的果断,准确,变招时的迅速,移动时的灵巧,都远非常人所能及。
她发觉自己处于下风。
对面,身披斗篷,戴着兜帽的巴托里·阿提拉,周身的黑烟愈来愈浓。那伸出斗篷外的手臂,臂铠的缝隙间也渗着黑烟。十字剑的剑尖依旧指着她,并未有丝毫放松。兜帽下,黑暗中的那一双眼睛,也如同烈焰燃烧般明亮,穿透浓浓的黑烟,盯着她。
熟悉的黑烟。
进步,挥击,又是一下快速的戳刺。
她挥剑格挡,然而只能将长剑拨开几许。剑尖划过肋边,再次割开一道伤口。若然那一下并未格开,被刺穿的就是自己的心脏。
真是危险。
她心中想着,忍受着疼痛,还试图予以还击。
手中软剑一转,刺过去,然而对方的身体穿着锁子甲,小臂又覆盖臂铠,她只能选择手肘为自己的目标。
阿提拉抬手,手中剑与软剑相触,灵巧地拨动着,将剑锋压下,轻易化解这一招进攻。而后,顺势进步,趁着夏玉雪未及反应之时,手臂一挥,剑斜着划过对手身前。
布帛割裂。
夏玉雪的身前,出现一道斜向的血痕。
因为是自下而上的单手进攻,所以力道不足,只是割开皮肉而已。若再加一份力,创口再深一分,便伤及肋骨内脏。
非常危险。
夏玉雪踉跄着连连后退,喘息着。
一贯的云淡风轻,一贯沉稳平静的态度,如今已不可见。她的额前几绺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被汗水浸透了。她的身前,左肩,左肋,三处伤口,渗着血,染湿了白衣。她狼狈地后退,躲避着面前的对手,她的双眼中带着恐惧。这是从未有过的。
从未有过如此遭遇,从未面对过这样的对手。
从未有过这般恶劣的战斗。
决斗,至死方休。
她确实有可能丧命于此。下一次疏忽,下一次误判,下一次反应不及,或许,自己就要面临死亡。
她沉重地喘息,汗水从脸颊边流过,汗水浸透后背的白衣。弯着腰,感觉疲劳,无力地握着手中的剑防御,一双眼睛盯着面前的对手。
对面,巴托里·阿提拉站在那里,并未追击。斗篷随风飘拂,他从容地持剑而立,那双眼睛望着她,带着火的光亮,像是一种嘲讽。阳光之下,他的身边烟气升腾。
熟悉的,可怖的黑烟。
所以,这就是他们的感受。调息之余,夏玉雪心中遐想着,这就是过去,那些对手,那些受害者,那些与我交战,被我杀死的人的感受。
这种恐惧,这种绝望,这种面对死亡降临,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结局的无助。这无可奈何的悲伤。
我终于能够和他们共情了。
她微笑,那微笑显得很凄凉。
我终于也要死了。
报应。
对面的黑衣人,向前迈出一步。十字长剑,剑尖离她近了一步。
“先生!”
她的面前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蔡小小始终还是忍不住冲上前,双眼泛着泪花,继而望向接近的人,“别再打了,就这样吧。”
“让开,小蔡。”
夏玉雪伸手扶上她的肩膀,却推不动她,“不要插手决斗,你该做好证人的身份才是。”
“你会死的!”
“我知道,让开!”
她吼叫着,猛地发力,将蔡小小推倒在地,“这是不可阻止的。我必须面对我的结局,你站到一边去!”
蔡小小倒在草丛中,看着她。她从未吼过这女孩,对不对?这真不好,但必须如此。
女孩看着她,抽泣着,终究,还是退让了,退到马的身边。
夏玉雪感觉双腿沉重,但依旧勉强地支撑着身体站起。手中的剑,斜置于身后。准备做出反击。
“你还能再战吗?”
对面,巴托里·阿提拉问到。兜帽遮挡,黑烟环绕下,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夏玉雪点了点头,她的力气已所剩无几了。
“那么我们继续。”
又走近一步。
她也进步上前,挥起手中的剑劈过去。
格挡,十字剑如穿针一般,在两人之间绕动着,前进,先一步刺穿她持剑的手臂。她感觉到剧烈的闪电般的疼痛,但依旧握紧软剑。
凝聚意志,用尽全身的力气,手腕一抖。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弯曲着,刺向对方的颈部。
这恐怕是最后一击了,恐怕,这一下后再无更多余力了。
必要得手。
阳光下,软剑闪烁寒光,刺过去。
巴托里·阿提拉的左手一直放在身后作为平衡,此时转动身体,左手伸向软剑。夏玉雪看见那铁甲的臂铠,锈迹斑斑。
最后一击,也未能得手。
软剑被握住,攻势被阻滞,本已是强弩之末,自然再难更进一分。她改而缩回手臂,试图抽回剑,然而受伤的右臂,已没有更多力气了。
一滴滴鲜血,沿着软剑的剑锋滴下。巴托里·阿提拉的左手握住剑,猛地一扯,将剑从夏玉雪手中抽走。挥动,丢弃在一旁。
剑上还沾着几滴血,在阳光下,鲜血燃烧着,泛起缕缕黑烟。
她失去了武器,她的右臂上,还插着对方的十字剑。
阿提拉将剑抽出。
鲜血喷涌。
她的右臂垂下,毫无生气地在体侧晃动。鲜血顺着指尖流淌,滴落在野草丛中。
已无力气,已无武器,也已无作战的意志。夏玉雪站在黑衣人的面前,勉强支撑着身体,不再做更多举动。
巴托里·阿提拉走近,离她更进一步。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见兜帽下的那张脸。黑烟之下,脸上已布满了灼伤的痕迹,原本存在的几道伤疤,也因而变得更加扭曲。那闪光的双眼,明亮如地狱的业火。
夏玉雪看着那张面无表情,毫无生气的脸。贴得如此之近,她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沉重,炽热,带着如硫磺般刺鼻的气味。
那呼吸也并不平稳。
虽然在整场战斗过程中,除了最后那一击,她的剑都不曾触及对方。但此刻,她能够感受到,对方其实一直处于受伤状态,一直都忍受着疼痛。这疼痛并非外在,而是源自体内。
他在燃烧。
夏玉雪心想,在那斗篷底下,是一副慢慢燃烧的躯体。那黑烟正是因此而来。
“……这真是……无话可说的决斗。”
她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对着面前的人评价,“现在,我已无力再战了。给我致命一击,让这一切结束吧。”
“不,先生——”
耳边,那叫喊显得如此遥远。夏玉雪望着面前的人,等待着。
巴托里·阿提拉举起十字剑。
她注视着那双火的眼睛。
握剑的手松开。
十字剑掉落在草丛中。
她瞥了一眼,继而又再次看着面前的人。
嘴角上扬,一抹微笑。
“就……这?我——”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腹部炸裂,打断了她的话。夏玉雪向后退去,腰背弓起,看见对方那戴着臂铠的手臂,那铁拳,击打在自己的身体上。
“咳——”
喉头传来一阵涌动,她控制不住,咳嗽着,喷出一口鲜血。
第二下接踵而至,打在她的耳边。一阵鸣响,夏玉雪向着一侧倒下。
感觉头晕眼花。
挣扎着,在地上爬动着,抓着野草纠结着,出自求生意志,本能地试图逃跑。
然而第三拳依旧到来,打在后背上,令她再咳出一口血。
夏玉雪匍匐着,脸上沾着草根,沾着泥污,头发散乱。那白衣也已变得凌乱,变得肮脏,带着血,带着污渍,和她一样。
这是要被活活打死的节奏。
她心里想着,这真不体面。但——咳,但是,不体面也无可奈何,结局总是要面对的,逃不掉的。
她喘息着,抹去嘴角的血,等待着第四下击打。
并未到来。
夏玉雪转身往去,看着背后的人。
阳光刺着她的眼睛,面前的人站在阳光下,那黑烟愈来愈浓了,几乎遮蔽太阳。
她看见举起的一只手臂,紧握起的拳头。
总是要来的。
她想。
第四下打在脸上。她感觉一阵眩晕,嘴角的牙齿似乎被打断了两三个,她还咬破了舌头。从口中喷溅而出的鲜血是很美丽的场景,滴落在草叶上,顺着枯黄的叶片缓缓流下。
她已不想再思考了。
然而仍未到晕厥的地步。她依旧清醒,那求生意志仍未推却。夏玉雪的手,颤抖着举起,搭在黑衣人的斗篷上,徒劳地攥住,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对方一脚将她的手踢开。
“先生,先生!”
蔡小小的呼喊似乎依旧很遥远。
夏玉雪用眼角的余光,越过草丛,隐隐约约可见那小女孩蹲伏在马的身边,脸埋在双手间哭泣。
那匹马儿则啃着枯草枝,它知道发生什么了吗,它关心吗?
她不清楚,也不想去思考这些问题。
等待。
第五下,或许也是最后一下了,希望如此。
面前的人,再次举起手臂。
那包裹铁甲的手,握紧。阳光下,黑烟从那铁甲的缝隙间升腾,愈来愈浓。
几乎要燃起来了。夏玉雪心想,几乎要燃起来了,要燃起来了。
最后一击。
几乎要燃起来了。
巴托里·阿提拉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炽热,感受到体内的炽热。那浓浓的黑烟包围着他,暴露于阳光之下如此之久,他感觉自己即将燃烧。
还可以再坚持的,只需要再坚持一会。
最后一击。
他握紧拳头。
看着面前,倒伏在地的人,看她口中喷涌鲜血,无力挣扎,浑身血污的狼狈姿态。他内心不由得感到一种满足,这有些病态,不是他该有的想法。
那只手,再次抓住斗篷一角。这做法有何意义?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纯粹是出于求生本能才做的举动。
等待结局。
然而,真正面对,总还是不可避免的希望能活着。
这有些可悲,然而也很现实。
总是要面对的。
他挥拳而下,打在她的脸上。那握着斗篷的手陡然攥紧,他看见面前的脸,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然而,还在喘息。
求生本能。
还要再来一下才可以。
耳边,那位少女在哭泣。这令他感觉有些愧疚。面前的人,对自己来说是仇敌,但对那少女来说,只是一位普通的教师,一位亲密的朋友。
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什么,犯罪者总还是要受惩罚的。
总还是要面对结局的。
巴托里·阿提拉再次举起拳头。他感觉体内的炽热愈来愈烈,感觉烟气愈来愈浓,愈来愈令人难以忍受。他不知自己还能够支撑多久,这决斗还要持续多久,至死方休,这一击之后,对手真的就会死去吗?
打下去吧。
他想。
拳头举起,准备挥下。
“阿提拉!”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本不该出现在此的声音。
动作一滞,然而,又继续。
一拳。
地上的人不再动弹。
还在呼吸。
手还紧紧攥着斗篷边缘。
打轻了,未尽全力。巴托里·阿提拉心里想着,被干扰了。
“阿提拉,你在做什么啊!”
他回身,望见身后的人,熟悉的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但确实出现了。
曲秋茗站在野草丛中。
“秋茗……”
他念着对方的名字,感觉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那灼热,那烟气似乎已经熏烧坏了嗓子,“你怎么在这里?你没事吗?”
曲秋茗脸上带着泪痕,望着他。
“你没事吗?”
反问,“你怎么了?你看起来……看起来好恐怖。”
恐怖,是啊。阿提拉想着,自己现在的样子,的确是很恐怖的。决斗,厮杀,残酷杀戮的样子,的确是很恐怖的。
望着这不可能在此出现的人,他感觉神智有几分清醒了。
“秋茗……”
他呼唤着,朝她走去,暂且忘却了决斗,忘却了背后的人,“我……”
“别再打了!”
她站在原地,对他叫喊着,泪水从脸上滑落,“别,别再打了。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吧。你现在……现在的样子……你都为我牺牲了多少啊。”
“就快结束了。”
“不。”猛烈地摇着头,泣不成声,“我们离开吧,我不想再复仇了。不想再让你,为我,为我的这无聊的仇恨付出更多了。我不想为了复仇牺牲你。”
“我还可以……”
他感觉越来越热,黑色斗篷对阳光的抵御越来越微弱,黑烟越来越浓,他说话时,从口中都冒着烟,“……没事的。只是暂时而已,只要离开阳光就可以恢复,这是能力。”
“胡说!没用的能力!”
“血的能力……我只需要……只需要补充一些血就可以恢复。”
他声音沙哑,目光瞥向一旁,看着那不远处蹲伏着,望着他们的少女,少女身边站立着,对眼前一切漠不关心的马驹,而那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则为一人一马提供荫蔽。阿提拉感觉自己内心又再次生出那种邪恶的欲望,“只要一点血……先让我将这一切结束,然后,远离阳光,补充一点血,就能够复原。”
“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我不要复仇了!”
他感觉已无法再忍受那炽热。
“……我不会让自己身陷危险的,我对你承诺过。”
巴托里·阿提拉朝着少女身边的马走去,口中念念有词。他朝着马伸出手,手臂离开斗篷的阴影庇护,终于,衣物燃烧起来,铁甲臂铠之下,升起滚滚浓烟,“……的确,得先暂停一下了,得先补充血了,然后,再将这一切结束!我必践行我的承诺!”
“不!”
曲秋茗痛苦着,倒伏在地上。
马身边的少女,被这骇人的景象恐吓住,一动不动。而马,则似乎仍未意识到危险,依旧停留在原地,依旧嚼着草根。
迈步,踏过野草,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血的气息吸引着他。
迈步。
手臂燃烧着。
迈步。
无能为力的曲秋茗。
迈步——
他感觉脚步受到阻滞,感觉,斗篷被拉扯住。
倒伏在地上,受到击打,已无力再战的,决斗的对手,那只手还紧紧攥着斗篷边缘。
决斗仍未结束,应当是至死方休。
拉扯斗篷的力度,陡然增加。
而后,巴托里·阿提拉感觉眼前一片明亮,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前行的阻滞也消失了。
他看见了阳光。
而后,燃烧。
火。
“阿提拉——!阿提拉!”
曲秋茗恐惧地叫喊着,看那全身着火的人,脚步踉跄,继续朝着树下的女孩走去。又或者是朝着女孩身边的马,或者是树荫?她并不知道。
火焰在巴托里·阿提拉的身上熊熊燃烧,点燃衣物,烧灼头发。他又继续走了几步,然后,便倒伏在地,不再有气力站起来。
他身边的野草,也烧灼了起来,渐渐向四处蔓延……
“不要!”
曲秋茗朝他跑过去,然而,火势却不得不使她停下脚步。她眼睁睁地望着,那燃烧着的大火,已不可在其中见到什么人影。浓烟熏着她的眼睛,使她泪流满面,呛着她的喉咙,使她咳嗽不止。
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哭泣着,叫喊着。几次试图前进,却又被烈焰逼退。夏季,干枯的野草极易着火,火势很快向四周扩散,她渐渐地,离他越来越远。
曲秋茗感觉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跪了下来。望着面前的火,依旧叫喊着,徒劳无力地叫喊着,夹杂着咳嗽。然而,再也没有任何应答。
野草燃烧,浓浓的黑烟直升上空中,几乎遮蔽日光。
她朝着那火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指尖感受到热浪滚滚。她的泪水也几乎被火烤干。她跪在那里,注视着火,不再叫喊,只是口中低声地念念有词,野草燃烧劈啪作响,听不清她都在说些什么。她神志恍惚,面对着火也不再逃避,任凭烈焰席卷,浓烟扑面。
哭泣着,内心五味杂陈。不愿接受这样的结局,却又不得不接受。面对这持续燃烧,不肯熄灭的火焰,她的心中又在想些什么。
悲伤,因失去所爱。那火是如此猛烈的燃烧着,她甚至不曾见过所爱之人最后一面,不曾看到过他的脸庞,匆匆一见,不过是一个着火的身影,一具黑色的形体。她回忆着,最后一次相见,最后一次,是在何时?昨夜……也不是昨夜,昨日……亦不是昨日。她拼命回想着,试图再脑海中重现那张白皙的面庞,那湛蓝的双眸,然而印象之中,唯有燃烧着化为灰烬的面孔,唯有一双着火的双眼。
不再会见,也不再会有机会,说上更多的话。那最后一句,沙哑的声音,留给她的遗言是什么?
我必践行我的承诺。
除此之外,不再有更多。
懊悔,为何会是如今的局面。若是在过去漫长的时光中自己有何决定,自己曾做过什么不同的选择。会否能够改变现状?若是早一点选择放弃,选择离开,选择和他一起,远离这是非之地,那么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早一点果断,早一点压下心中的犹豫,早一点放弃,早一点懂得珍惜的重要。那么,此刻还会否无助地流泪?
恼恨。对自己的恼恨,恼恨自己的过失,恼恨自己的执着,恼恨自己的坚持。坚持复仇,坚持,要继续这仇恨的道路。未曾考虑过在这条路上,会失去什么,会牺牲什么。天真地以为他会永远在自己身边。天真地以为,那许下的承诺,必定可以得到践行。所以将复仇的意愿放在了首位,忽视了所爱之人。
仇恨……
不再有仇恨了。不要再有仇恨了,不愿再被仇恨驱使,被仇恨蒙蔽了。
就让这一切化为灰烬吧。
让我也随着他一起化为灰烬。
坦然。
她跪在火的面前,火焰燃烧着枯黄的野草,火焰来到她的身边。
曲秋茗静静地看着火,等待着。
等待着。
然而,火终究没有烧到她的身边,只在她的面前,跳动着,燃烧着。
“——”
有什么东西,泛着银色光泽,在火焰中一闪而过。随即,她感到那物件落在她的脚边。隐没在草丛中。
曲秋茗伸手将它拾起。感觉到指尖发烫,却不愿放手。
看见,那银制的十字架。因火的燃烧而变得明亮。
“阿提拉?”
她望向面前的火,最后一次呼唤。
没有应答。
她的泪水划过面颊。曲秋茗双手紧握依旧滚烫的十字架,面对火焰。知道,已不会再见面了,已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手中的信物,是最后的遗留,是护身符,是保护的承诺。除此之外,不会再有更多了。
马的嘶鸣声响起。
她抬头,看见树下,马儿见火受惊,不住地甩着头,四蹄乱踩乱踏,蔡小小握着缰绳,试图安抚它。然而马却挣脱了她的控制,飞快地,向着远处跑了。
马蹄声渐渐消失在风中。
蔡小小站立在原地,手中是断裂的缰绳,望着火,一动不动,不知该做些什么。她的目光和曲秋茗的目光相对,两个少女,两双同样泛泪的眼睛,两颗悲伤的,经历太多而过早成熟的心。
火焰继续燃烧。
她手握着十字架,将银链缠绕在手掌上,口中虔诚地念诵起经文。
“仁慈天主在上,请倾听我的祈祷。我谦卑地寻求你的仁慈,将你仆从的灵魂托付与你。他虽曾因意志薄弱而犯罪……”
夏玉雪倒伏在野草丛中,依旧无力站起,望着身边的火焰,血肉模糊的脸上,挂着一抹惨淡的微笑。
她倾听着,耳边,火焰燃烧的声音,低沉啜泣的声音,祷告的声音。火焰渐渐接近她了。她的手中还攥着那黑色斗篷。
火焰已经烧着了斗篷,顺势而上。她松手,等待着。
斗篷被火吞没。
结局。
火焰一点点接近。
这样的结局,该怎么说呢,超出预想之外吧。
火焰越来越近,灼烫了她的指尖。
结局总是要面对的。
火焰……不再更进一步了。
“唉。”
她叹息一声,无奈地抬头,望向天空中的太阳。
黑烟升腾,遮蔽日光。
一个人影出现在视野里。
那个人低头,望着她,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我不清楚你怎么想。”
女人对她说,“但我觉得,玉雪,你的故事还远没有结束呢。”
她无奈地笑了笑。
“如你所愿吧,大人。”
“……但未曾背离你的恩德。他始终认你为造物的全能,为创世的唯一真神。他因你的神恩而降生于世,也照你的安排化为尘土。愿你将这灵魂带入永恒的天国,带入充满光明和平之地,让他永远于你同在,与圣人和天使同在。我主耶稣基督佑福,阿门。”
※※※※※※※※※※※※※※※※※※※※
呃,那个,呃,是啊
我很久没写战斗场景了,现在已经不想再写得那么仔细了,每招每式构想确实挺累。
原本的安排,决斗的开端应该写在前面一章,章节之间划分,能让过程显得更长。现在一章结束,总觉得有些短了,唉,就这样吧
丢拳套是决斗的礼仪,两人侧对阳光,还有两方各选一名证人也是
后面的很多打戏都是决斗类型的,我希望不会写重复
作者和那位海的关系同样来自烂尾漫画《颓唐》,顺嘴一提。我不是很喜欢讲这段过去,那漫画虽然有意思,但比较emo,还有点抄《杀手悲歌》
说些阿提拉的事情吧,退场总结:
时间比较久,我不一定记得清楚。最初设想,是为曲秋茗构思一个人物,组织里的杀手引她进群当白衣人,我曾想过刘松,但……还是决定把岁寒三友在第一部里全杀掉算了,并且刘松是个很无聊的人,我无法想象他和曲秋茗会有什么感情
于是另想新人。我在《邻二》里构思过铁拳这个人物,不过她(她在那里是铁t,女性)和李莉娜以及小红帽一样,还没出过场(咳,烂尾漫画)
决定把铁拳拿来用了
而后又想起《颓唐》中同样未出场(又是烂尾漫画)的一个角色,跨性别,脸上蛮多伤疤的,是反派。当时已经想把《颓唐》也纳入《邻二》世界中,所以这两人合并到一起了
在查阅关于1561年事件的资料时,查到匈牙利女伯爵,巴托里·伊丽莎白(传闻中的吸血女伯爵)出生于该年。我曾经画过此人(微博上的“女同吸血鬼”系列),决定找个机会联系一下,于是把名字定为巴托里,因为是匈牙利人,所以叫阿提拉。想过和血有关的情节,但具体怎样没想好,后来就简单点定为吸血鬼了
在这一部分的序中已经涉及宗教改革,所以我定他为天主教徒,联系一下
在他出场后,又补充了一些设定,基本都是在那一年暂停中想到的
原名克莱拉,是伊丽莎白的姑妈这件事,我是在后来查阅更多关于伊丽莎白的资料中读到的,说伊丽莎白有个双性恋的变态姑妈。当然这感觉像是小众胡编的,不管怎样,借用一下身份和姓名吧,查那么多资料,不在文中体现一下岂不是白费辛苦(垃圾作者)
查了更多关于天主教和宗教改革的资料,认识了路德宗“因信称义”和加尔文宗“预选论”的观点,并且也注意到伊丽莎白其实是信加尔文宗的。决定把这一段用上,同样,不在文中体现一下……不过好像体现的太多了,感觉玛樊丽的说教味有点浓。自己初听这两种观点时都一头雾水(凭什么做好事不能上天堂,凭什么有的人就预定要下地狱,这种疑惑)我的语言表达能力又不如专业解释,写出来的肯定很难让人懂
算了,既往不咎吧(……)
《邻二》中的铁拳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我曾设想过阿提拉是个家暴分子,酒喝多了会打老婆,清醒后又会后悔的烂人。玛樊丽是被他失手打死的,所以他才会戒酒。这也是他的秘密,夏玉雪当初想提醒曲秋茗的也是这件事情
有点黑暗,对吧,所以我后来抛弃了这个设定,还是把他写成了一位好人,我其实也并不喜欢黑化这种事情,不愿看美好的人物在内心本质上堕落
刚开始写,我还不太适应阿提拉的女跨男身份,称呼总是更习惯用“她”,但是长久思考体会之后,我确实能够以男性身份来对待他了。这一点我想其实也体现在现实中。我想其实很多恐惧和排斥,是源自陌生和不理解的。给予自己一点时间,多一点接触了解,或许想法也会因此改变。愿世界和平。
扯远了。
补充设定中最重要的,当然是读者薛岐小姐提供的关于火的灵感,火刑的引入让宗教改革的教派争端问题显得更加真实,也帮助我确定了玛樊丽和阿提拉的结局。再次感谢
总得来说,我还是很喜欢巴托里·阿提拉这个人物的,他很好,很善良。他是那种坚持正义,坚持原则,内心向善的人,我很喜欢写这样的角色
不过还是要死的,唉,行吧
下一章是久违的穿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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