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捎午,韩秀峰邀费二爷和余有福去书房喝茶聊天,柱子、关小虎和余铁锁等臭小子全是在衙门混过的人精,一个比一个有眼力劲儿,主动帮翠花、任钰儿和永祥的家人收拾残羹剩菜。
琴儿和幺妹儿忙着归拢行李,归拢好行李归拢从老家带来的土特产时,特意挑出些川茶和腊肉腊肠送给来帮着烧饭的永祥媳妇,甚至让陈崇砥的家人也带回去一份。
等韩秀峰再次走进正厅时,不晓得管谁家借的八仙桌已经搬走了,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几张太师椅和茶几也恢复了原位。柱子、关小虎、王贵生、余铁锁、古榫、郑元宝和姜六、猴子等人谁也不敢坐,老老实实地分列在两排太师椅后头。
琴儿晓得他们要说正事,赶紧把小家伙抱进了内宅,任钰儿和翠花也急忙跟了进去。幺妹儿很想知道四哥打算咋安排她和柱子的婚事,更想知道四哥会给柱子个啥差事,帮着把小家伙哄进内宅又跑到正厅后头偷听。
“大头,你站那儿做啥子,过来坐,坐下说话!如广,你虽未投军,但一样是官身,坐这边来。”费二爷深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何况这些人全是他从老家带来的,看了一眼见人全到了,又指指下首空着的那张椅子:“贵生,你也坐。”
见王贵生有些犹豫,韩秀峰也指着椅子笑道:“听二爷的,坐下说话。”
秦如广不但是个老实人,而且不大会说话。
王贵生不一样,他爹是县衙的刑房经承,他打小学律,甚至跟韩秀峰一样在县衙和府衙帮过闲,不但肚子里有点墨水并且很会来事,连忙躬身道:“谢韩老爷和二爷赐座。”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众人更紧张了。
费二爷晓得他们大多是跟韩四打小耍到大的,见气氛不但有些紧张甚至有些尴尬,故作惊诧地问:“志行,没想到乡下地方也有如此雅致的宅院,租这宅院要花不少银子吧?”
“这院子是村里一个财主的产业,他在城里有比这更大更雅致的宅院,每年也就收租时回来住几天。听说我不愿意住衙门,就主动把这院子腾出来了,租金他是一两也不愿意收,您老说我能占他这点便宜吗,说到最后每月给三两租金。”
“不贵,相比京城真算不上贵。”费二爷微微点点头。
韩秀峰急着进去跟妻儿团聚,没那么多功夫寒暄,随即话锋一转:“柱子、小虎、铁锁,我韩四不是个忘本的人,你们几个千里迢迢来投奔我,我真的很高兴,也很想帮你们谋个差事,甚至想让你们跟大头一样能混个一官半职,将来能光宗耀祖。只是我现如今做得虽是文官,但干得却是武官的差事。”
柱子生怕韩四以为他贪生怕死,忍不住道:“四哥,投军就投军,我不怕吃苦,我也不怕死,只要能出人头地,你让我做啥都行!”
“柱子,你不怕死,但我怕呀,我怕你死,幺妹儿和你娘更怕!”韩秀峰脸色一正,接着道:“你们应该都晓得,我也好,大头也罢,包括正在京里等着领凭回泰州上任的潘二,我们这些人能有今天靠的全是战功,我和大头不敢说是九死一生,但用劫后余生来形容也不为过。”
韩秀峰提起这个,费二爷深以为然:“在海安巡检任上,亲领衙役弓兵和青壮查缉穷凶极恶的私枭;在泰州州同任上,亲率一千乡勇跟长毛拼命,坚守住了万福桥,保住了泰州、盐场和通州(南通)等地方;好不容易做上两淮运副,奉命去上海办差,又遇上会党作乱……志行,在我看来这就是九死一生,你和大头能有今天真不容易!”
“铁锁,我和你大头哥容不容易,你爹最清楚。”韩秀峰看着余有福,意味深长地说:“你爹曾跟我一道查缉过私枭,一个晚上就战死战伤几十号人!九死一生活下来的那些人,后来大多成了乡勇,跟我一道去坚守万福桥,现在仍活着的据我所知已屈指可数。”
“那会儿不觉得怕,现在想想真有些后怕。”余有福苦笑道。
韩秀峰点点头,接着道:“总之,想建功立业,混个一官半职,说难也不难,只要有战功校拔个把总甚至千总都不是事。而战功从哪儿来,说到底就是杀人,杀人其实也不难,一刀砍下去,一矛捅下去,贼兵就死了,难的是怎么活下来!”
姜六是走投无路才来投奔的,早豁出去了,竟噗通一声跪下道:“四爷,我真不怕死,富贵险中求,求四爷给小的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四爷,我也不怕,求四爷赏口饭吃!”猴子见大头竟成了正六品千总,羡慕得要死,也跟着跪求起来。
“你们真不怕,真想好了?”
“真不怕,小的真不怕,求四爷收留!”
想到眼前这两位在鱼龙混杂的朝天门码头混那么多久,沦落到现而今这步田地,跟自个儿多多少少也有一些关系,韩秀峰沉吟道:“我河营最凶险也最容易建功立业的差事当属做伺候,你们既然决心已定,待会儿我就差人送你俩去斥候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