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子递进去了,奏事处太监传旨说皇上正在忙,让下午去西苑的瀛台觐见。韩秀峰为奏对准备了近一夜,不想再来回跑,干脆盖上被子在马车里歇息。
恩俊见韩秀峰一躺下就睡着了,不想就这么干等,又跑附近去找一起当过值的同僚。等他在同僚那儿吃完午饭回来时,韩秀峰刚被冯小鞭叫醒,正盘坐在车厢里吃冯小鞭刚去附近买的包子。
“吃酒了?”韩秀峰笑问道。
“待会儿要觐见,借十个胆给我,我也不敢喝。”恩俊早上才晓得“厚谊堂”侦获到十万火急的军情,不但打心眼儿里高兴,而且发自肺腑地感激韩秀峰让他借帮着送马车里这些东西的机会,一起去觐见,一起露脸。
韩秀峰吃完最后一口包子,从冯小鞭那儿接过手巾一边擦嘴,一边好奇地问:“没吃酒,那怎么红光满面的?”
“刚才吃饭的那个馆子里生了炉子,估计是被烤的,不过今儿个是真高兴。”
“怎么个高兴?”
恩俊不好意思说“咱们厚谊堂立了大功”,眉飞色舞地说起另一件事:“四爷,罕彰阿和多慧您认不认得,就是以前跟我一道在宫里的当值,这俩孙子飞黄腾达了,一个升头顶侍卫,过几天就要去做新疆做伊犁领队大臣。一个升二等侍卫、巴里坤领队大臣!”
汉官有汉官的升迁途径,满人同样有满人的升迁途径。
满人要是能做上乾清门侍卫或御前侍卫,就跟汉人考上进士一样荣耀,升迁之路甚至比翰林官都要顺畅。
在宫里当几年值,然后去新疆或西藏各地做领队大臣。去边远之地干几年,只要不犯太大错,回来就能做京营的左翼总兵、右翼总兵甚至汉八旗的副都统,然后是满八旗的副都统甚至都统,或外放到各地做驻防将军。
简在帝心的还能升,要么去内务府,要么去六部做侍郎,由武官摇身一变为文官!
做上侍郎之后的升转之路跟汉官差不多,在最穷最没油水的工部干几年然后调刑部,再然后是兵部、礼部、户部直至吏部,也有直接做上户部甚至吏部侍郎的,不过能像肃顺那么深得皇上器重的极少。
在六部转一圈那就厉害了,要么升六部尚书或理藩院尚书,要么外放去做督抚。要是能在六部再转一圈那就能入阁拜相,青史留名!
想到他们这帮侍卫的升迁之路比汉人不晓得顺畅多少,韩秀峰不无感慨地问:“羡慕了?”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新疆那可是苦寒之地,不到万不得已我才不去呢,就这么在‘厚谊堂’呆着挺好!”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在我看来要是有机会你还是得去。”
“四爷,我这个乾清门侍卫跟他们不一样,我还在学习行走。”
“那就先熬几年,没事儿去乾清门多转转。”
“明白,我全听您的。”
“你应该听你哥的。”
“听我哥的……四爷,您就别拿我开涮了,别看我哥做上了銮仪使,其实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车厢里没外人,恩俊也不怕别人笑话,想想又无奈地说:“他今年已经三十八了,都没个子嗣,又不能纳妾,前些天还跟我商量,问我愿不愿意把我家老二过继给他为嗣。”
大清朝的驸马爷是天底下最倒霉的男人,想到十个额驸有九个要绝后的传言,韩秀峰下意识问:“你愿意吗?”
“没我哥就没我的今天,我能不答应吗?”恩俊轻叹口气,又苦笑道:“不过这事不能着急,要是让……让那位知道,我哥更没好日子过。”
“那就先别急,反正这也不是着急的事。”
二人正说着家长里短,皇上的另一位“姐夫”御前大臣德木楚克扎布竟亲自出来传召,韩秀峰和恩俊不敢怠慢,急忙下车拜见。
“二位,听说你们有东西要带着一起觐见?”
“禀大人,下官是有些东西要带上,要是不带的话,下官担心奏对时说不清楚。”
“我先瞧瞧。”
“大人请。”
韩秀峰急忙掀开帘子,德木楚克扎布往马车里看了一眼,回头问道:“恩俊,你有没有搜检过?”
“禀大人,这件东西是卑职装上车的。”
“那就一起走吧,皇上马上摆驾瀛台,跟我早些过去做准备,可不能让皇上等你们。”
恩俊急忙躬身道:“嗻!”
御前大臣和领侍卫内大臣、内务府大臣一样都是皇上最信赖的人,可韩秀峰却觉得皇上对刚翻身上马走在前头的这位驸马爷也只是信任,因为除了迎娶公主之外他唯一做过的事好像就是进献。
去年长毛北犯时朝廷缺粮饷,他献银五百两供助军费,升位一级;今年二月,献银七千两补助国库,升位五级……邸报上一笔一笔写得清清楚楚,可见他现而今这御前大臣是花银子买来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显赫的官职也就他能买,换作别人花再多银子也买不着。
韩秀峰边走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西苑东门,马车不能再往前赶,恩俊赶紧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先捧出一叠洋人的报纸和地图,等韩秀峰从他手中接过,又转身从马车里抱出一个巨大的地球仪。
生怕被人看着传到钦天监的那些人耳里,韩秀峰急忙放下报纸和地图,从车厢里取出一块早准备好的红绸将地球仪盖上。
德木楚克扎布不知道他俩在搞什么,只知道皇上看了连同绿头牌一起递进去的折子之后很高兴,甚至差人传召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户部尚书文庆和这些天风光无限的肃顺一起觐见。
德木楚克扎布不无好奇地多看了几眼,亮出腰牌跟守门的侍卫打了个招呼,就这么带着二人走进西苑。
西苑太大了,左拐右拐,走了好一会儿,腿都快走断了,总算来到位于湖中央的瀛台。环顾四周,看着真有些像仙境中的蓬莱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