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祥和匡源天没亮就进宫禀报军情,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咸丰从梦中被惊醒,看着军机处夜里收着的两道奏报,咸丰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皇上,皇上,值此为难之际,皇上您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朕没事,朕没事儿,”咸丰在小太监的搀扶下坐了下来,凑在刚点亮的灯下又看了一遍僧格林沁所上的“巡幸木兰”的奏报,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传王大臣,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入见。”
“嗻,奴才这就去传。”文祥急忙爬起身,小心翼翼地退出大殿。
“匡爱卿,拟旨,军机处呈递僧格林沁、胜保信函,朕知前路接仗失利,大营退劄八里桥,胜保已受重伤,抚局难成。载垣、穆荫、办理不善,著撤去钦差大臣,并著恭亲王奕为钦差大臣,便宜行事,全权前往督办和局。明发谕旨一道,著僧格林沁、胜保等即宣示夷人,令其停兵待抚。”
不等匡源领旨,咸丰想想又有些不甘地说:“恭亲王未便与夷人相见,候其派委议抚之人,或恒祺,或蓝蔚雯等到京后,再与面议。僧格林沁、胜保等,仍当严阵以待,堵其北犯,务须阻遏凶锋,以顾大局!”
既然剿不了,那就只能抚。
这一切早在匡源的意料之中,可想到洋人一定不会那么听话,不会“停兵待抚”,再想到之前抓的那些洋人使臣,忍不住提醒道:“皇上,昨日几位王大臣,御前大臣和光禄寺少卿焦祐瀛等,还奏请将夷酋巴夏礼极刑处死……”
咸丰猛然想起有这么回事,猛然想起他曾谕令将巴夏礼等人交刑部议处,连忙道:“巴夏礼罪大恶极,本不容诛。惟现在抚局未成,暂时羁留,以为转圜。”
“臣遵旨,臣这便去拟旨。”
“等等!”
几天前,载恒、穆荫等奏称,巴夏礼系西夷之谋主,善于用兵,现在就获,夷心必乱。僧格林沁和胜保借机迎头截剿,并著恒福即会同焦祐瀛等,乘此声威,激励团勇,截其后路,前后夹击,一涌而前,痛加剿洗,便可望将屡屡犯顺的西夷一鼓歼除。
僧格林沁这几天虽从张家湾退至通州一带,可奏折里却不是败退,而是“毙贼甚众”、“复又毙贼多名”。胜保也在奏折中信誓旦旦地称,定会扼守住通往京城的道路。
昨儿下午,韩四率六百余兵赴通州时,担心京里人心不定,还颁发内帑二十万两,赏内外防堵的巡防兵丁,本想以收士饱马腾之效。没曾想这才过了一夜,战局便急转而下,近万八旗和蒙古马队,上万步队,不但没能堵住西夷,反倒一败涂地。
咸丰越想越不甘心,咬牙切齿地说:“密谕光禄寺少卿焦祐瀛等,汝请将巴夏礼极刑处死一折,是极,惟尚可稍缓数日耳。汝等办理机宜,惟有激励众心,以牵制该夷。现在祇有战之一端,断不准仍存回护。若有军营或他处知照,亦无顾忌。务期事在必成,将来可望转圜时,自有朱笔改定寄谕为凭,以期尔等志果心坚!”
这边刚命恭亲王为钦差大臣办理抚局,谕旨还没拟好,就又密谕焦麻子“激励众心,牵制该夷”,甚至谕令焦麻子别管京城这边是战是和,也别管接下来会给大军或其他大臣什么旨意,只要民团能成事,便可放开手脚大胆地攻剿。
如果焦麻子今后的行动与朝廷的旨意不一致,甚至可不惜“金口玉言”的神圣性,届时可御笔改正甚至收回之前的谕旨!
辑民攘夷没错,可这么办未免太儿戏了,何况那么多马步兵都打不过洋人,靠刚赴天津没多久的焦麻子和张之万等人招募的那点民壮能过洋人,能收让洋人首尾不得相顾的奇效吗?
匡源以为听错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见皇上的脸色那么难看,只能硬着头皮道:“臣遵旨,臣这便去拟旨。”
……
匡源前脚刚走,守在殿外的大头就听见里头哐啷一声,不晓得什么东西被正在气头上的皇上给摔了。
紧接着,皇上怒骂起僧格林沁,骂僧格林沁无能,骂完僧格林沁又开始骂桂良,骂桂良丧心病狂,擅自应许,不惟违旨畏夷。是直举国家而奉之。甚至要将桂良明正典刑,以饬纲纪,然后再御驾亲征,与西夷决一死战!
大头吓一跳,连忙鼓起勇气探头道:“皇上,我四哥走前说御驾亲征可不是小事,就算皇上您打算御驾亲征,也得等他回来。”
“朕想做什么,轮得着他管?朕御驾亲征,还用他首肯?”
“皇上,您千万别误会,我四哥是担心皇上您的安危,您御驾亲征,他得护驾!您要是信得过我,给我几百兵,我给皇上您做前锋!”
提到护驾,咸丰很快冷静下来,一边示意他进殿,一边紧盯着他问:“你四哥这会儿到哪儿了,都走一夜了,有没有信儿。”
“他没差人往回捎信儿,我估摸着这会儿应该到通州了吧。”大头挠挠头,又小心翼翼地说:“通州不远,我去过好几次,要是骑快马,一天能跑两个来回。”
“传旨,让他赶紧回来。”
“我这就去找,把他找回来。”
“谁让你去了,朕是让你传旨。”
“那我去找吉祥,让吉祥去喊他回来。”
……
就在咸丰下定决心要“巡幸木兰”,等着韩秀峰率兵回圆明园护驾之时,韩秀峰已率六百多将士悄悄摸到距八里桥四五里的一片农田。
天色已大亮,通过千里眼,能清楚地看到法军支在河边的一座座帐篷。昨天的仗打得很激烈,附近的百姓能跑的全跑了,多处被炮火点燃的灌木丛仍弥漫着轻烟,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火药味。
“四爷,那边应该是英军的大营。”荣禄低声道。
韩秀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调整焦距,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了英军的旗号,甚至能依稀看到有人在河边洗刷马匹。
正寻思英法两军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要在此休整多久再往京城进军,同样有千里眼的王河东低声道:“四爷,这仗不好打,英夷有马队,法夷也有马队,咱们悄悄摸过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容易,可想全身而退就难了,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四条腿,搞不好会被他们的马队左右包抄。”
荣禄调整焦距,通过千里眼看着洋人的那一排排炮,凝重地说:“洋人有炮,咱们没炮。就算洋人不派马队包抄,咱们也落不着个好。”
“是啊,这仗是不大好打。”韩秀峰放下千里眼,低声问:“永祥,有没有打探到僧格林沁和胜保的消息?”
“禀四爷,问了几个溃兵,他们说胜保好像往定福庄去了,僧格林沁的消息没打探到。卑职估摸着他们虽一败涂地,但也不敢跑太远,毕竟后头就是京城,要是跑太远就是临阵畏缩,是要掉脑袋的。”
“四爷,要不再派几个斥候去探探?”荣禄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