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韩朝阳所料,杨涛又说起同一批分到花园街派出所的吴伟。“你大学一毕业就参加公考,一考就考上了,就变成国家干部。你看看人家吴伟,高中毕业考警校,好不容易考上了,上四年警校又不给安排工作,要跟你一样参加公考。结果他们那一批报考的人太多,没考上没办法,响应国家号召去参军。”“大学生士兵,说到底还是个士兵,在部队干了两年,别说提干连考军校的机会都没有。他们那个部队又不缺士官,只能退伍。我也当过兵,在部队干十几年,他们这些士兵真是去时敲锣打鼓一片风光,回来时冷冷清清一片凄凉。”杨涛轻叹口气,不无惋惜地说:“他上警校时学得是治安专业,在部队摸爬滚打,没一技之长,又考公务员,结果学业因为参军耽误了,又没考上,只能退而求其次报考政法干警。这次倒考上了,不过又要上两年警校。你算算,警校四年,部队两年,考上政法干警又上两年警校,他整整穿了八年制服、整整过了八年军事化管理的生活,才实现当警察的理想,才成为一个正式民警。”作为所里最不受待见的人,韩朝阳对最受所领导乃至师傅另眼相待的吴伟实在没什么好感。31岁才找到份工作,这还是国家照顾,在招考政法干警时放宽“四类服务人员”报考的年龄限制。大好青春就这么没了,有手有脚去哪儿找不到口饭吃,想想他脑子真是有病。更让韩朝阳窝火的是,昨晚去光明区典尚咖啡厅帮同学救场的事,所长和教导员是怎么知道的。花园派出所距那儿十几公里,分别隶属于两个分局,所长和教导员的家也不住那边,除了昨晚去过典尚咖啡厅的吴伟,还有谁知道这件事,还能有谁会给领导打小报告?想表现是吧,有本事去破几个大案,抓几个嫌犯,打小报告算什么本事!韩朝阳越想越窝火,忍不住问:“师傅,是不是吴伟打的小报告?”“跟你谈工作,你问这个,现在问这些有意义吗?”杨涛也不喜欢别人看见屁大点事就往领导那儿捅,但许多事是不能解释的,顿时话锋一转:“去警务室要干哪些工作,回头我给你列一份清单。中午没什么事,先去你同学那儿收拾东西吧,我跟朝阳社区吴主任打过招呼,行李收拾好直接搬到警务室。”去朝阳警务室要干些什么需要列清单吗?社区民警工作职责就挂在墙上,一条条一款款看上去很多,想真正落到实处没那么容易,但总结起来也就是社区人口管理、社区安全防范、社区治安管理、情报信息收集和服务群众。韩朝阳腹诽了一句,无精打采地走出办公室,连饭也不想吃了,直接去值班时住的宿舍洗澡换衣服,把换下的警服塞进塑料袋,收拾好一切开门准备下楼,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灿烂的笑脸。“朝阳,今天我休息,送你回去拿东西。”许宏亮,22岁,本地人,同吴伟一样是警校生,毕业时自知不一定能考上警察公务员,就通过公开招聘进了城东分局,被安排到花园派出所当辅警,一边工作一边复习,准备参加明年的公考。名副其实的“拆二代”,据说他家拆迁时不光给了三套房,还给了200多万现金补偿!有房有钱,人长得不难看,独生子女,没人跟他争家产,干什么不好,偏偏跑来当在老百姓眼里跟临时工差不多的辅警。他在所里拿到的那点工资,估计只够他开车上下班的油钱。这个单位的人都不正常,不过眼前这位无疑属于不讨厌的不正常人。“别跟我走这么近,我现在是破罐子破摔,破鼓众人捶,跟我走太近领导看见会怎么想。”韩朝阳边走边不无自嘲地提醒道。许宏亮上警校时去另一个派出所实习过,现在又是花园派出所的辅警,算算在派出所已经干近两年,什么事都遇到过,什么人都见过,唯独没遇到没见过韩朝阳这么倒霉的。他回头看看身后,不动声色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们不一样,干辅警只是权宜之计。明年再考一次,能考上最好,考不上立马辞职,我才不会当一辈子辅警,才不会跟吴伟那样为穿身警服折腾到三十多岁。”“明智!”这就是共同语言,韩朝阳禁不住笑了。开宝马上班太张扬,所长看见会非常不高兴。许宏亮每天上班把车停远远的,韩朝阳跟着他走到斜对过的银行门口,拉开车门把塑料袋扔进后排,旋即拉开副驾驶门问:“宏亮,昨晚相亲了?”“你怎么知道的?”半天爆晒,车里估计有50度,许宏亮没急着进去,先点着引擎打开空调,同韩朝阳一起走到银行大门处的空调风机下,递上支烟。“昨天出警时听老徐跟我师傅说的。”“他消息倒挺灵通,可能是在值班室接电话时被他听见了。”派出所就是一个小社会,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喜欢拍领导马屁的,有为表现打小报告的,比如吴伟。一样有喜欢八卦的,尤其那些工资不高,工作强度也不高的辅警和协勤。谁人背后没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韩朝阳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不在乎这些甚至不屑,懒得评论四十多岁一事无成只能在派出所当协勤,那点工资连养家都困难还自我感觉良好的老徐,而是不无好奇地:“相得怎么样,姑娘好不好看,有没有感觉?”“没戏,本来我就不打算去,这是被我妈逼得没办法才去的。”“不好看,没感觉?”“人长得倒是蛮好看的,身材也好,工作也不错,所以人家有种优越感,很现实的,瞧不上我。”感觉车里应该没那么热了,许宏亮掐灭烟头招呼韩朝阳上车。“你家条件多好,你又一表人才,她凭什么瞧不起你?”韩朝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身边这位各方面条件真是太好了。许宏亮系上安全带,苦笑道:“她在银行上班,看不起我这个辅警,饭没吃完就跟她妈说不合适,说我连份正式工作都没有。”“辅警不是正式工作吗,你也是有编制的,再说你又不靠辅警这点工资活。”“你让我怎么跟她解释?”许宏亮拍拍方向盘,不无沮丧地说:“我总不能跟她说辅警和协勤不一样,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临时工。我是区委区政府批给分局的编制,是经过笔试、面试、体能测试和政审招聘进来的,基本工资和社保走区财政,财政局直接打卡上,发放时间和其他事业单位同步。”“为什么不能说?”“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这样的虽然看上去挺正规,和人社局签过合同,工作证在省厅报过备,还有省厅制作发的执勤证,但说到底还是个临时工,不是行政编制,也不是事业编制,而是编外临聘。”编制有那么重要吗,我还不想干呢,只是暂时没找到更好的去处。韩朝阳暗暗嘀咕了一句,鼓励道:“这只是暂时的,好好复习,明年好好考,考上之后看谁还敢瞧不起你。其实所里没人瞧不起你,他们是羡慕你妒忌你,他们真正瞧不起的是我。”“朝阳,既然说到这儿我就不跟你来虚头巴脑的那一套,”许宏亮突然话锋一转:“上午的事我听说了,你要去朝阳警务室。我找过教导员,他同意我跟你一起去。你学习好,又有经验,一考就考上了,指点指点兄弟,拉兄弟一把。”他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份正式工作。可是为什么非要一份所谓的正式工作,坐在价值50多万的宝马轿车里谈一份累死累活才拿那点工资并且很难获得晋升的工作,韩朝阳觉得很荒唐,但还是一口答应道:“没问题,我用过的那些培训教材全在,知识点全标注过,你先看,有什么看不懂的尽管问。”“谢谢。”“自己兄弟,说谢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