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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1 布莱希特之后(1 / 2)

说明: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国际布莱希特学术研讨会在新加坡歌德学院举行。我当时正在新加坡讲学,被大会顺手逮住并要求作重点报告。

这是用两天时间匆匆赶写出来的报告稿。我想以一个东方学人的眼光,清理一下布莱希特戏剧学在近几十年间被衍伸、被反拨、乃至被扬弃的逻辑过程。

布莱希特一旦被推入这一过程,他就成了一种历史现象,他的历史贡献也获得了应有的定位。据我所知,这项工作还没有人深入做过。

近几十年间西方戏剧思潮频繁更迭、复杂多变,要探取其演变的主要逻辑线索就必须超越现象界而进入精神内核,而精神内核总是质朴而简约的。为了达到这一点,我的思考只以阿尔托、格洛托夫斯基、彼得·布鲁克、贝克特、理查·谢克纳这些最具有哲学思维水准的第一流戏剧大师为重点,而不旁涉繁多。因为我相信,作为现象界的戏剧流派可以琳琅满目,而作为戏剧学的真正流变,只能以极少数的星座为轨迹。

深邃的内层总是比较冷清的。

当然这样做也有一个无可奈何的原因:客旅异邦,连起码的一些参考书也没有带在身边。因此,这其实只是一个“印象派”的报告,带有很大的主观色彩。

我在歌德学院的报告,受到了与会的德国、英国、法国同行的热情鼓励。他们原来没有想到,对于当代戏剧人类学的鸟瞰,可以发生在东方。而且他们发现,当东方学者一发言,事情反而获得了整合,变得简明了。

这份报告稿已刊出于歌德学院编印的会议文件中。包括黄佐临先生在内的各国专家,都希望我能尽快将它公开发表,而我则希望能有时间充实修整一下。但可悲的是,拖延至今仍一字未改,还险些把稿子也弄丢了。那就照原样先发表一下吧。

在此,我要特别感谢新加坡实践艺术学院的艺术总监、新加坡国家文化奖的获得者郭宝昆先生。是他几次三番催促我写出这个稿子,并在我作报告的前一天,用一泻如注的英语向各国与会者作了热情洋溢的预告,使我在报告时不至于让听众太感到突兀。那天实际所讲的内容,要比写在下面的文字多得多。

发表这篇演讲稿,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担忧。我的读者,早已习惯我用散文笔调来表达学术成果。至少,也像《世界戏剧学》那样,运用深入浅出的轻松语态。但是,这篇稿子显然不是如此,越读越会感觉艰深。这,还是我吗?

我希望读者谅解,学术思维在很多情况下是无法进行浅显表述的。我在国际学术会议上论述当代戏剧哲学,只能保持应有的理性高度。记得当年写《世界戏剧学》时碰到黑格尔的戏剧美学,我力求浅显还觉得对不起读者。这次真的要说声抱歉,只能请少数好奇的读者,硬着头皮“啃”了。

我只想说明:作这种思考的,也是真实的我。

余秋雨 一九九一年六月于上海

布莱希特是本世纪以来最有启发性的戏剧家之一。他的一大功劳在于,以自己的理论和实践在戏剧界制造过一种惊讶。在人们对戏剧的本质、功能和呈现方式的习惯性认识上,他提供了一种巨大的不适应,从而强有力地改变了人们的惯性思维。

相比之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虽然空前地使表演艺术体系化了,却不能像布莱希特那样,对人类的戏剧观念带来那么大的刺激。

布莱希特给后世的遗产,并不仅仅是“间离”(alienation)、“叙述体”(epic)等几个著名的命题及其实践方式。更重要的是,他在戏剧领域重新肯定了现代人重铸文化的巨大自由。因此,他也必然会呼唤起更多更自由的后继者来否定自己,而使自己很快成为一种过时的历史现象。

在今天国际戏剧界,真正的布莱希特门徒并不很多,但几乎所有的戏剧大家都是布莱希特精神的受惠者。在很多方面,逝世于本世纪中期的他已被超越,但人们在追根溯源的时候总会提起他。正如彼得·布鲁克(Peter Brook)在《空的空间》(The Empty Space

)一书中指出的:凡是认真关心戏剧的人没有不重视布莱希特的。布莱希特是我们时代的重要人物。今天所有的戏剧总在某一方面是来自于他的理论和成就。

因此,研究布莱希特与新兴戏剧潮流的关系,应该是一项很有意思的工作。

从布莱希特通向当代戏剧的道路,从根本上说,是戏剧学的使命从社会历史哲学通向人类学的道路。

布莱希特的很多戏剧主张,都出自于他强烈的社会历史责任感。他急切地要求剧场成为观众深入地思考社会历史命运的场所,因此,他反对传统戏剧在制造幻觉的时候造成观众的审美迷失。

他无法容忍观众完全沉溺于戏中的规定情景,忘记了自己有可能对这些事件作出独立的评判。在他看来,当观众一旦迷失在戏剧的情景幻觉之中,实质上也就是斫伐了观众的主体性,使之成为不清醒、不健全的人群。

因此,他既要戏剧在整体上保持一种宏观而清醒的叙述态势,使各个情景依附于叙述主线,又想方设法制造各种间离效果,使观众面对各个戏剧情景能保持住个体自由。这样,戏剧与观众的天然关系也就有了根本性的变化。

布莱希特的这种努力,没有使戏剧成为社会学和历史哲学的附庸,反而拓展了戏剧的本性。这一点,证明他是一位严肃而地道的戏剧家。他奇迹般地把历史激情、思想热忱全部衍化成了戏剧学内部的课题,从而使他与前几个世纪许多戏剧活动家有了明显的区别。那些戏剧活动家驱使戏剧去完成某些社会使命,而当这些使命完成后,戏剧主体的变化并不大;布莱希特则不同,他也从社会使命出发,却从根本上触动了戏剧本体。叙述体、历史化、间离效果,都成了戏剧本体论的题中之义。

但是,另一方面仍应看到,布莱希特的这些戏剧命题,毕竟紧贴着他的社会历史动因。在另一个群体、另一个民族、另一个年代,当社会历史动因发生了根本性的差异,他的戏剧主张也自然会被突破、被超越。

这种情况,果然很快就出现了。

当代戏剧家认为,像布莱希特那样把剧场当作一个思考场所,并不是戏剧的极致。一个清醒的观众固然要比一个迷糊的观众好,但清醒的思绪不一定要到剧场里来推衍。尤其在电视广泛普及之后,电视文化由于主持人的介入具有一种天然的“叙述体”功能,它的呈现方式和接受方式也包含着一种很自然的“间离”效果。这样一来,布莱希特剧场的特殊魅力也就有了减损。

新一代的戏剧家们认为,人们有了高科技的电视、电影而还想到剧场来,从根本上说,是要追求生命群体之间面对面的相遇。这种相遇提供了一个特殊的环境,使人们能摆脱外界天天承受着的世俗逻辑框范,获得自由生命的释放。

人们有可能在剧场里努力排除种种障碍,袒示出潜在意识和潜在能量,使生命状态变得圣洁。这种排除和袒示,具有互相的诱导性和启发性,因此必须有聚合、有环境、有群体。

基于这种认识,冷静的理性思辨在剧场中不仅不是必需的,而且是常常需要被排除的。这种排除,不是让观众回到对戏剧幻觉的沉迷,而是更进一步,使之能逼视人类的质朴本体。相对于布莱希特所热恋的社会哲理和历史哲理,这种追求更形而上、更深层、更根本,大体可属于人类学的范畴。

这也就是“戏剧人类学”。

这一潮流的发端,可追溯到与布莱希特同时代的一位法国戏剧家阿尔托(Antonin Artaud,一八九六——一九四八)。他当时影响不小,所提出的戏剧主张带有很大的幻想性,未能见诸实践,因而一时也难于被世人所理解。但无论如何,他在一九三八年出版的《剧场及其替身》(The Theatre and Its Dou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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