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立足于镜框式舞台方式的现代戏剧家也会在深入理解演员与观众关系的基础上对传统作出改革。例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一位基本上立足于镜框式舞台的戏剧大师,很少在舞台之外采取什么太显著的艺术措施,而主要倚重于台上的演员和台下观众的“交流”,但他对“交流”的理解不仅仅是线条式的,而是整体性的。他说:
观众大厅就是一个巨大的声学贝壳。在这个巨大的声学贝壳中,一条条的情绪影响线从演员身上放射出光来,这些影响线放大成上千倍,又返回到演员那里去影响他,使他精神振奋,可也使他疲劳。在影响所遇到的这些急流之间发生的连续不断的战斗实质,就是为了让演员能把赖以再创造舞台形象的思想感情的真实,送到观众大厅的最后一排。
现代戏剧家大多认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仍然过于执著于舞台演出相对于观众席的独立性和完整性。连一些并非以创新闻名的演员,也会对他的学说作出某些修正。例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曾要求某一出戏的女演员真实地感觉到剧情环境。法国当代著名演员钱拉·菲利普针对这样的要求批注道:“不,是让观众这样感觉,而不是让女演员。”短短一语,反映了钱拉对艺术创造焦点的挪移。
法国戏剧理论家德尼·巴勃莱曾经指出,现代的导演们正在想方设法改变观众的被动状态,引导观众去参加一种仪式、典礼和节日欢会。他们力图鼓励观众对这一切作出反应,并借以改变他们,至少是深深地触动他们。
与这种意图相呼应,出现了“伸出型舞台”、“中心舞台”和“可变舞台”等各种新的格局。
“伸出型舞台”,顾名思义,是在一般舞台前向观众座池的中心部位伸出一大块表演区,使观众可以三面看戏,大大地缩短了观众与舞台的距离。美国著名导演迪隆·格思利说,这种舞台旨在“不制造幻觉,而制造一种宗教仪式的气氛”。他还称在这种舞台上演出的戏剧为“立体的戏剧”,而电影电视则是封闭起来的“罐头戏剧”。
“中心舞台”是把舞台置于观众席的中心,观众四面包围住表演区,关系更亲切了。西方有一次进行这样的演出时,一个演员的香烟火熄灭了,一位观众兴冲冲地步入表演区为他点火,其亲切之感,可想而知。上海青年话剧团曾于1982年用中心舞台排演一个以家庭生活为题材的话剧。此剧的导演竭力希望能让观众与戏中的家庭产生融为一体的亲切感,而这种希望显然很难在封闭的镜框式舞台上实现。他说:
观众厅和舞台被分割成两个彼此隔离的空间,纵然也有联系和呼应,总嫌不够密切,心灵的传导受到了阻碍。那道大幕加上乐池,犹如一道深深的鸿沟,多么令人遗憾的梗阻!
必须缩短距离。近,近,近!当然,缩短的不只是视觉距离,也是心理距离;拉近的不仅是物质空间,也是精神空间。上述创作意念,促使我走出框式舞台,采用中心舞台的样式演出了这个戏。
“可变舞台”没有严格定规,大抵根据演出需要,机动灵活地改变观众与表演的相对距离,也随之改变观众座席的基本形状。
这一切新型的舞台方式,在波兰当代著名戏剧家格洛托夫斯基看来,还不能满意。格洛托夫斯基认为,它们只解决了身体位置间的距离。客观距离的远近可以与心理距离成正比,但也未必。因而他又进一步作出了更加惊人的尝试。他所倡导的质朴戏剧,把观众当作剧中来客,安排在宴会桌旁,或医院的病室里,无所谓台上台下,观众不是在参观
一种仪式,而是完全置身其间
了。他认为,“演员不应该把观众当作工作方向的重点,但同时也不应该否认观众的存在”,演员的表演,“是对观众的邀请”
。这样一来,戏剧不是已经超越了原来的含义了吗?格洛托夫斯基毫不隐讳地说:“它超出了‘戏剧’的含义,而且更像是生活的逼真重现和生存方式。”这种演出方式,与“仪式”的本义更接近了。观众成了实际参加者,演出成了一种集体的体验活动。
无论是伸出型舞台、中心舞台、可变舞台,还是格洛托夫斯基的大胆创造,都或多或少地带有试验性质。比较突出的共同问题是产生心理交融的范围太窄,观众全方位的观赏角度与演员在表演方位上的限制有矛盾。即使能够克服这些障碍,在多样化展开的现代生活中,也很难期望哪一种表演方式可以像过去镜框式舞台那样长久处于优势的地位。它们的意义在于显示了戏剧家们正在越来越关心戏剧审美的集体心理体验。这个显示,要比它们自身,更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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