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被穆杰攥着双手。看着穆杰渐渐沉睡, 她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却换来穆杰不安的眼球快速转动,她只好任由穆杰攥着自己的手,在昏黄的台灯光晕里,用目光一点点地描摹穆杰的五官。
稍微长了一点儿的板寸, 仍是根根直立。那浓黑发亮的头发, 让她想起“黑又亮”的皮鞋广告。这样的头发要是留长了,肯定会比飘柔的那个长发广告要好看。
可惜现在没男人留长发了。
不然梳个英雄髻,或是簪上几朵花,会不会比小李飞刀李探花更有风流气韵?或者是能闭上年轻的黄药师?要不干脆学上海滩里许文强的那身打扮,用礼帽、风衣、围巾去试试给穆杰换个形象?比比周润发, 看谁的气质更倜傥。
李敏在心底把穆杰套进这样那样的装束里, 可想来想去的,觉得还是罗伯特·泰勒穿军装的样子更适合穆杰。她遗憾PLA的军装没有纳粹党卫军的威风、漂亮, 让穆杰这样的明珠蒙尘了。
可那军服再威风, 她也不肯将穆杰套进去想象一下。
然后她依次用目光去描摹他宽阔的额头。都说“奔儿头”大的人聪明, 穆杰这是比别人多了五分之一的聪明了?
李敏胡思乱想的自己想发笑。
睡着的穆杰面部表情不那么紧绷了, 但其脸上就少了些平时的凌厉气势。李敏仔细观察, 发现了原因:穆杰的嘴角自然状态下是有着一个略微上翘的弧度。这点点的弧度让他笔挺的鼻子、棱角分明的下颌, 在睡梦里有了几分温和的笑意。李敏情不自禁将其与平时的抿嘴板脸的模样比对,最后想等穆杰醒了问问,他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是笑面才故意总板脸啊……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谢珊芊的清脆如黄鹂鸟的声音、特意放软和了在门外跟着响起:“李大夫, 你在不在休息室?来住院患者了。”
“在。”李敏轻轻回应了一声, 立即就惊醒了穆杰。
“我睡了很久?”穆杰这回很平静了。
“才睡了不到十分钟。来住院患者了, 我要过去看看。你再睡一会儿吧。”李敏站起来。
“好。”穆杰松了李敏的手,略显疲惫地再度闭上眼睛。
李敏给他拉拉被子,转身走到门口,摘了白大衣边穿边出去了。她不知道穆杰在她身后睁开眼睛,一直在凝视着她走出去的背影。
穆杰瞪大眼睛继续盯着门,眼神却没有焦距。这一会儿的小睡,让他恢复了不少精神。他开始回想这次的治疗过程:这次是自己主动去回想、去看那天的战争场面,主动地沉浸到当日的战场上、却出乎意料获得了居高临下的视角,当日很多没有没能顾及到的、过后总结也没有从那个角度去考量的事情,一点点地闯进了他的心里。
不论是老山还是者阴山的地理环境、气候,都不适合侦察连的战士长期潜伏。怎么才能及时探知侵略者的行动、将之发回给各个高地驻守部队提早警惕、做出有针对性的快速防范,才是痛定思痛后、该做的亡羊补牢之事儿。
——如果有更先进的设备,让侦察部队能早点获悉敌军是组织了多大规模的进攻、携带了什么程度的重武器,是不是在阵地上驻守的战士们,就能能够早一点儿得到后方火炮的支援?是不是那些熟悉的身影就不会牺牲了?
——如果有更先进的设备、能够适应老山这样复杂地形应用的预警……
——如果有更先进的设备,能准确分辨出伪装的人和森林里走兽的差别……
——如果有更先进的设备,这想法突然像野草一样,开始在他的脑海里疯狂生长、攻城略地。
创伤外科才收进来的是俩骨折的患者。仍旧是摩托车肇事的。原因却是和别人不相干,是他们骑摩托的速度偏快,在潮湿的马路上转弯时发生了事故。
门诊已经给拍了X光片子,骑手伤势轻一些,单纯的右臂鹰嘴骨折、右踝外侧骨折,身体大面积的软组织挫伤。
可后面的乘客就有点儿惨了。
他没有带头盔,甩出去的时候右肩先接触到地面。好在危机时刻,他自我防护意识不错,本能地用两只手臂护住了脑袋。所以在有右前臂骨折、右肩胛骨尖峰骨折以及右侧三根肋骨骨折外,即便有大面积的软组织挫伤,但没有颅脑的损伤。
李敏简单查看伤势后就往四海酒家打电话找刘大夫。将患者大致的病情和骨折一说,刘大夫立即表示马上回来。
“我们骨科专业的刘大夫马上过来给你们处理。你们去个人拿这几个片子号,去放射科把刚才的X光片子借回来。一会儿刘大夫给你们做骨折复位的时候要用。”
李敏把相应X光的片子号抄录下来,交给他们的陪护,又提醒了一句:“快去快回,可能要交押金,赶紧把片子借回来是正理。”
没想到陪护的男人却很拧,梗着脖子朝李敏喊:“干嘛要收押金?是你们大夫自己要用的。”
“你们这个拍片是急诊点片,为了快就只有一套片子。收费和普通门诊收费也不同。”
“为什么只有一套片子?”
这是个很轴、且只听半截话的人。向这种人解释的越多越麻烦。
“那你想不想给他俩做骨折复位了?”李敏不理会他的问题,直截了当地问他。
开摩托的那骑手是知道自己的陪护是什么性子的。他见其与值班大夫杠上了,立即坐在长椅上抬左脚踹那人:“二愣子,让你去就赶紧去。哪那么多的废话。”
“要押金啊。”
“你兜里没钱怎么地?押金怎么啦,把片子还回去不久退给你了?”
“凭什么要啊。”
“你去不去?”骑手立瞪眼睛了。
“去,这就去。”那二愣子嘟嘟囔囔地走了。
谢主任和金大夫都是今晚的夜班,俩人不肯喝酒,已经喝过一顿的刘大夫也不肯再喝,所以他们纯粹是吃饭。
接了李敏的电话,刘大夫笑嘻嘻地说:“散了,回去干活了。”他领头站起来往外走。
陪谢主任的那男子就说:“刘大夫,今晚你可辛苦的了。是不是值班大夫做不来就要找你们啊?”
“基本是这样了。跨科的事情,还是找专科的大夫来处理比较好。”
另一个男子则接话道:“那你们今晚值班的那个女大夫可自在了。这普外科的找谢主任,骨科的有你刘大夫。”他对席间谢主任说的话不怎么信。
刘大夫却认真地说:“你该庆幸你那亲戚没用她出手,她的专业方向是神经外科的,专管开颅。上周开颅就做了五次。”
“有这么多?那你们不是要把神经外科单立出来了?”谢主任怀疑。
“我给你数:干诊那个老红军脑出血,妇产科刘主任小动脉瘤渗血,交通肇事脑出血的一个,还有儿科那个巨大脑膜室肿瘤,那孩子开颅手术做了两次。”
“术后怎么样?”谢主任关心的是这个。
神经外科的开颅手术是很容易做的。打开止血算什么?难在肿瘤和术后恢复上。要是只管开不管术后恢复、甚至开颅后患者的生命质量没保证,跟个植物人似的躺着等死,那还不如不开、甚至不如早点儿死了算了。
“你问我别的不清楚,他们这五例我还真就仔细关注过术后恢复情况。
干诊的那个听说早能下地挪几步了,后期就是康复训练;刘主任那个是意外,是走着出院的;交通肇事的那个还在我们科里住院,估计赔偿谈好了也就走出去了。你一会儿你可以去看看。
剩下儿科的那个,我都想去看看了。听说那肿瘤浸润了好几对颅神经,一直到延髓都有肿瘤。但那孩子才做的手术,还在重症监护室。只能等她出监护室了。”
谢主任若有所思地赞道:“陈院长果然厉害。看来神经外科单立会很快了。”
金大夫跟在刘大夫身边问: “她定神经外科了?他们今年分来的这些新人定科可真快。”
“应该吧。不然咱们骨科她一个女孩子干不来,泌尿外不可能,胸外也不可能,普外老谢你们科里有那么多人,也就神经外科缺人手了。陈院长还很愿意带她上手术。”
“我怎么听说老李和老梁也愿意带她上手术呢。我觉得应该把人放在普外科才对啊。普外科需要女大夫,神经外科无所谓的。”谢主任这话完全是出于公心的。
刘大夫诡谲地一笑:“陈院长特意把他和大王换了,现在他们四个人是一个治疗组的,普外的乳腺癌、直肠癌什么的也做。她在这面比在你们普外上手的机会多。但我想李大夫不傻就肯定会选神经外科。”
“她自己选没用啊。得院里同意的。”
“你傻了不是?陈院长就是管医疗的外科院长。还要那个院领导同意啊?”
谢主任点头,电梯向上升起。
金大夫闷闷地说道:“李大夫运气真好。”
“那是。要换你,你们自己说是愿意和我这样的糙老爷们搭伴上手术、还是愿意和年轻漂亮的大姑娘一起干活儿啊?”
电梯里的男人们顿时心领神会,心照不宣地一起发出你知我知的笑声。
金大夫在刘大夫的身后小声提醒道:“刘大夫,这么说李大夫不好。”
刘大夫回身拍了金大夫一下,“小子,我说她什么了。啊?你毛都没长齐就想做护花使者啦。我哪一个字不能放去桌面上啦。”
金大夫在有些醉意的刘大夫的眼神里败退下去。
“你赶紧出去。我看你今儿个是喝多了,那这么多的混账话。” 谢主任往外推刘大夫:“我告诉你啊,你嫂子稀罕这师妹呢。这话传到你嫂子耳朵里,看你嫂子不和你媳妇一起收拾你的。那谁不在,你竟然充了他那口花花的角色,你这是近墨者黑了?小心养成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