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回到主任办公室, 陈文强的那一支烟也快要抽完了。她把小翟的话简单转述给陈文强。
陈文强皱着眉头说:“咱们先过去看看这俩患者吧。不行, 明天的手术先暂时停了。可千万别术后没钱,弄得大家都进退两难的。”
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该做的检查都做完了,CT和磁共振早提示是脑胶质瘤。按说是应该立即手术的。但是这人怕开颅后变傻, 拖了又拖, 拖到头疼难忍了, 才不得不来省院就诊。
但是, 他和家人又都认为省院不如医大, 心里头憋着一股劲儿:怎么省院的收费和医大一样呢。
这不,陈文强告诉他需要立即补交住院费时,他就把这疑问提出来了。
陈文强累了一天,但还是耐心地对他解释道: “这个收费是国家定的, 是按照医院的等级、疾病的具体诊疗收费,不是我们医院、不是我个人有权利能制定和更改的。”
“但是你们省院没医大附院好啊!你们怎么可以收费一样?”患者振振有词的质疑态度和说话的内容, 暴露了他内心看不上省院医疗水平的不屑。
这句话立即就惹恼了陈文强: “谁跟你说我们省院神经外科的水平不如医大附院了?你要觉得医大附院好,你去医大附院治疗吧。正好你的手术还没做,你也不用补交住院费了。小李,你明天早上给他办出院。所有的检查给他在出院小结写上,医大附院认可咱们省院辅助检查的。”
患者见一句话就惹恼了陈文强, 还要给他办出院。立即开始着急了。开什么玩笑?在医大做个CT都要排到5天以后……到医大附院做手术?难道他不想?难道他没试过吗?
找人都不好使
——年前的手术早排满了。
至于省医的神经外科,他真是舍出浑身的解数, 满省城能打听的人都打听明白:在这里做手术的患者, 术后一般都恢复的很不错。
因此他才下定决心过来的。
他也是求了人, 才住进来的。
因为陈文强在最近两个月一直在控制神经外科的手术量,每周最多五例。实际上从门诊收进来的手术患者只有四例。最后那个是留给人情往来机动的指标。
李敏要考试,他自己接手了全院的医疗工作,他不想两头超负荷引起不必要之事。
“哎,哎,陈院长,我开玩笑呢。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别当真、别当真。我明天就去补交住院押金。”
陈文强勉强压抑自己对这人的嫌弃,带着几分怀疑地上下打量着这患者。他沉吟了好一会儿,终于再度开口了: “这做手术不像别的事儿,你不信我就不要勉强自己。我和你明白说吧,心理因素对疗效有很有影响。我劝你去医大也是为了你好,免得手术出了意外你后悔。”
“别,别,陈院长我就是那么一说。”
陈文强却不理会他,果断地对他说: “这样吧,你明天的手术先暂停。等你想好了、想明白新人省院了,你先去补交住院费,然后咱们再来讨论安排手术的事儿。”
然后他转头对李敏说: “小李,你把他的手术通知单撤了。”
“是。”李敏答应一声,掏出自己的便签本记下来,再跟随陈文强出了该病室。
陈文强又去看了一遍神经外科的其他患者,不论术前在做检查的、还是处于术后恢复期的,其仔细认真都超过了平日。
李敏明白他不仅是因为一天没在病房的原因。有他不放心自己的因素、也有担心神经外科的这些患者,有什么事儿不对自己说(因为自己是女的、太年轻)。他担心在医院救治那些危重患者时,疏忽了神经外科的患者,忙中出错。
可是遇上这么一个瞧不上省院医疗水平,还要在省院做手术的患者。真是好恶心人!好在陈文强没把对上一个患者的情绪在脸上显露出来。但他查房完成后就沉下了脸,李敏的心情也不遑相让的。
她理解陈文强在围着中毒患者忙乱一天后,还要被科室里托关系进来的患者,质询水平不如医大附院的气恼。
要真的不如也就罢了。
但省院神经外科这几年在陈文强的支撑下下,不说他在疑难病症方面投下的精力和努力,就是常见病的治疗水平实际上并不比医大差。
虽然省院的神经外科现在就陈文强和自己两个大夫,但可以说他俩是比医大附院的大夫更认真、更小心、更仔细的,所以术后效果当然也就很好。这是陈文强在神经外科年会上,与医大附院专家教授们相抗衡的根本。
——我一年治疗的患者总数是不如你们,但是人均呢?治疗效果呢?
如今却在等待手术治疗的患者嘴里听到这样的评论,陈文强的脸色简直可以跟锅底相比了。
他径直回去主任办公室换衣服,然后到护士办公室与李敏吩咐了一句: “把周三手术的那患者提到明天做。”
“好。”
周三的患者是脑纤维瘤,所有的术前准备李敏都做好了。如今要提前手术,不仅需要通知本人,同时还要立即下术前医嘱。
但看陈文强的脸色,李敏不想提那个被推迟手术的患者的可能反应。可她自己心里明白,只要这患者还想在省医做手术,今晚就少不了来找自己……
唉,今晚注定要跟患者磨牙了。
陈文强走后,李敏把他签过字的手术通知单填写好,就去找原计划在后天手术的患者,告诉他手术提到明天上午了。原因?
李敏才不信这些患者之间会不互通有无呢。
科里哪怕有针尖大小的事儿,他们这些住院患者和陪护,都能够瞬间得知事情的详细内容。
李敏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原计划明天上午手术的那个患者,他住院押金没交足;他好像觉得医大附院的水平更高一点儿。所以你得以提前做手术了。”
意外得到提前手术机会的那患者,假做惋惜地说:“这事儿闹得,不准备好钱怎么来住院呢。再说了,既然不信陈院长,那就信谁找谁去呗。”
李敏笑笑,把术前这晚他应该注意的事项交代给他和家属。
“晚上十点半要是还睡不着就去找护士,我会在护士那儿给你留安眠药。”
“好好,谢谢李大夫。”
李敏回到办公室,被暂停手术的患者和家属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了。
“李大夫,我们明天早上就回家取钱,中午之前肯定把住院费补足。你信我们,肯定不会像那个开胸的那人,最后不交药钱的。”
李敏叹口气说:“他这事儿影响太不好了。这个时间点我们如果安排给你做手术了,万一你明天没补交,可能科里的患者就会有更多的以他为样板跟着学的。”
那患者立即急赤白脸地说:“李大夫,你可不能把我跟他比作一样的人啊。”
李敏笑笑不言语。
“你这样看我,可不对。”患者沉默了一会儿,继续游说李敏:“李大夫,你应该相信我。”
“我相信你啊。但是你和他的情况不同。若是你在开颅术后遇到什么事儿,你住院费用不足,那我们是真的不能见死不救的。可那就意味着缺失的费用,要陈院长、护士长还有我要分担了。我一个月的工资才百八十元的,你说我干多久才能添上这个窟窿?你也得为我们想想是不是?”
“我都说了不是不交,明天上午就交的。”患者语气里的坚持和眼神的游弋,说明他这话的可信度值得怀疑。
“你明天上午确定能交?”李敏假装没看出来他那值得人怀疑的神态。
“肯定能。我不骗你的。”患者那真诚的模样,真就差指天发誓了。
“那我明天早上就再给你下一个手术通知单,手术在后天上午做。”李敏避重就轻。“但你可不能在我做完手术回来了,还没有补交了住院费啊。不然我左一次右一次地改手术通知单,手术室和麻醉科也要重新安排工作,不仅是我和科里的护士麻烦,平白增加了工作量,涉及到的人都会有意见的。”
“那你就别改手术时间了呗,不就免了这些麻烦了。李大夫,你就信我一次呗。”那人见李敏还是摇头,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就明天上午做吧,好不好?家里知道信儿的亲戚,明天都要来的。”
“我一直信你啊。不然我就要等着见到你的补交收据,再给你重下手术通知单的。你说我明早去找陈院长给你的手术通知单上签字,陈院长能不问我你有没有补交住院费吗?你可别明天上午不去补交啊,我在里面担着干系呢。要是我下手术没看到,就真的没法了。你后天也不能做手术的。”
李敏自始自终都保持住自己的心态,暗暗告诫自己可不能不耐烦。石主任今天已经被投诉了……
“你就不能通融一下不改手术时间吗?”患者见李敏仍不吐口,这回是真有点儿着急了。
“这个暂停手术,是我们院长已经决定的事情,我哪有那本事去改院长的决定啊。”李敏推推眼镜,很认真地回答他。
“你明天上午一定要补交了,我保证你后天能做上手术。”李敏尽可能地转移患者的注意力,还不忘提醒他一句不交的后果: “不然的话,说不得就要把周四、周五的手术提前了。他们俩明天所有检查应该能完成了。”
老天在上,跟患者谈话,时时刻刻得提高警惕,不仅要哄着、也还要在适当的时机逼他一下,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