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杰一手提着小艳塞到他手里的、刚才灌好的热水袋,另一手拿着的是张记录纸。他先把那张纸放到桌子上、把热水袋塞进李敏的被子里, 看看被子和大衣都压得挺好的, 才拿起那张记录体温、喝水饮食的纸仔细看了一遍。
通篇一串的39°以上, 唔,到了傍晚体温降下来了一点儿, 38.8°,擦浴后。
他把椅子提到李敏的床前, 坐下来把她散乱的头发用手指梳理着,他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地慢慢梳理,大概还是弄疼了李敏,李敏回避地往被子里躲、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么。穆杰只好争抢似的,才把被子掖到她的下颌, 把她的鼻子和嘴巴重露了出来。
俩人鼻息相接、气息交融, 他时时牵挂的姑娘, 此时就躺在自己的面前。脸颊绯红, 呼吸短、重、快且热, 记忆里的柑橘和消毒水混合的恬淡味道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暖暖的、带着一丝甜、却是他从来不曾闻过、也叫不出来名目的香味,但仍旧混合了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医院的大夫和护士,身上都有或轻或重的消毒水味道。对穆杰来说都属于讨厌的味道。但唯有敏敏头发上那混了柑橘味道的消毒水,在这482天反复萦绕在他的鼻端,是他心向往之味道。
但现在穆杰没有闻着那刻入骨髓的、心里梦里熟悉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这股混了暖甜香味的, 这不仅让他不排斥, 还让他产生了想把眼前人立即拆吃入腹的渴望。
穆杰抽抽鼻子, 记下心心念念了482天的女孩的新味道。他摸摸眼前人的额头很烫手的,叹口气,皱着眉头去看桌上的那纸记录。目光落在降温那一行的热水擦浴这注释上。物理降温护士给自己做过的,他侧过头看一眼李敏的睡颜,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先擦脸、擦脖子吧。
“敏敏,来,咱们擦擦脸、擦擦脖子好降温。”穆杰拧出来一条还带水的热毛巾,回身发现这一会儿的功夫,李敏又把脑袋钻回被子里了。他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左胳膊揽住人,湿毛巾也递到了这只左手上,右手趁着李敏往下哧溜时,果断扒拉下被子,再抓过左手里的毛巾覆盖在李敏的脸上开始擦拭
热毛巾把李敏的脸整个儿地蒙住。
“烫。烫死我了。”李敏叫了一声,闭着眼睛伸出手,胡乱往下划下毛巾。穆杰一手揽着人,一手拿着毛巾在李敏的脸上快速擦起来。
“哎呀,水。水弄进我脖子里了。”李敏睁开眼,想看看这是谁这么粗鲁地给自己擦脸。这是要烫死自己、闷死自己、还是要擦掉自己的脸皮啊?
等她扒拉掉变温的毛巾,看清楚给自己擦脸的人,近在咫尺的是穆杰的面孔
——她愣住了。
小姜从值班室出来就给吕青家里打电话。
“吕姐。刚才那个穆杰回来了,来值班室了。”
“哎呀,真的么。那可太好的。我这就过去科里。”
“你过来干啥?人家小俩口好几年没见面的,你可别掺和进去。”
“看你说的。我掺和那个干什么。那个白天不是定了托太平房的张师傅请人嘛,这穆杰回来了用不用请人的,要是不用,不得早点跟人说啊。”
“行啦,你看看外面的天,都黑成啥样了,你来了还能去太平房不成?你不如给石主任打电话,让石主任处理了。”
“准备好的东西在我那儿呢。我还是要走一趟拿给石主任的。”
“随便你了。”
吕青放下电话就给石主任打电话。
“石主任,夜班护士给我打电话说穆杰回来了,你说咱们明天还用请人吗?”
石主任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穆杰?李敏那个军人的未婚夫回来了?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夜班小姜才给我打了电话,人在值班室护理李大夫呢。”
石主任摩挲着电话机听筒说:“那我就打电话给老张,让他告诉人别来了。”护士长这时候给自己打电话应该就是这意思了。
吕青隔着电话线点头:“嗯,我也是这意思。那陈院长下午准备的东西,我给你拿过去吧。钱咱们不用给,那东西,我看还是托人带过去好。要不然空口白牙的出溜人家一趟,以后也不好找人张师傅办事了。”
石主任就说: “行啊。反正东西都准备好了,就托老张给带过去。咱们大过年的请人家帮忙,答应给帮忙了就是一份人情。即便是用不上了,礼还是要送的。”
吕青就说:“那我去科里拿过来。石主任,得麻烦你给张师傅送过去。这大晚上的,我可不敢往太平房去。”
“不麻烦不麻烦。我这打电话给老张,让他过十分钟到科里去取,你在科里等他一会儿?”
“好。我在科里等他。你看是不是再和李主任、陈院长说一下?”
“那我给李主任、陈院长打电话。你去医院吧。”
他们提到的张师傅就是在太平房工作、负责省院殓葬殡仪等事的那个老张。秦处长出差走了,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联系不到什么“高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老张认识的人里应该会有这种人,便找了张师傅,拜托他给请高人。
虽然关主任和柴主任不信这事儿,但是俩人也没阻拦成他们。
按着关主任的想法,是应该立即把人送去先做B超、再做CT,必要时该做什么穿刺检查就做什么。一定要好好地做个全面检查。这种无诱因、无体征的发热,可是比已知病因的高热危险性大呢。想想祝博士前些年给自己的那个考察题目,他就觉得李敏这发热不是什么好事儿。
可还他没等把自己的意见表述完,内科的电话追过来了。舒院长让他立即到院办去。剩下和他一样意见的柴主任孤木难支,他眼看着张正杰气得不得了、却说不到点子上,妻子又早站到吕青那边,他双拳难抵四手;且李主任和石主任说李敏神志清楚、吃饭去洗手间都没问题;潘志又补充说李敏初五下午和外科大夫都吃的一样食堂饭菜,又排除了食物的原因,他便只好认了李主任和石主任的安排。
快下班的时候,老张给了回信,明天上午来人午正行事。
吕青摸黑来到科里,见小姜正悠闲自得地领着实习护士在嗑瓜子、唠闲嗑。便笑着提醒她:“小心被总值班逮着啦。”
小姜拍拍手说:“过年期间没事儿干,可不就这样么。总值班也不会那么讨厌的。你怎么自己来了?石主任呢?他怎么没来?你还真要过去啊。”
石主任和小姜是同一栋楼,比吕青离医院近了那么一点点儿。
“不是我过去,我可不敢去那边。石主任说他给张师傅打电话。让张师傅过咱们科来拿。”
“那还差不多。我就说么石主任那人做事最是妥当。”
“看你说得老气横秋的。”
实习护士在吕青进来时,就站起来把瓜子皮等打扫了,然后端了垃圾篓往厕所那边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了吕青和小姜。
吕青开了更衣柜,拿出两瓶汾酒、两条红塔山,这是舒院长年年要送给陈爸爸的酒和陈文强的烟,今天下午被陈院长拿了来。他也不是就信这些,但信不信的先不管,只李主任等人为自己的学生张罗这事儿,他做老师的贡献点拿得出手的烟酒,也省得科里和李敏再掏钱买了。
“这倒是好烟好酒的。”小姜赞了一句。“得好几大百的了。”
“人情呗。”吕青把东西摆到办公桌上说:“你说陈院长他们这么张罗,李大夫烧了一天,可能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小姜笑笑:“老师学生的,不都是一串一串的。现在是老师关心学生,等老了就是学生孝敬老师。咱们外科的传统好。”
吕青也笑,她对罗大姐如何她心里有数。她自己这十年没少带实习护士、更几乎是年年不落空儿地带新人。小姜虽然只比她晚上班了两年,也是她一手带出来的。
“你有空儿把那个排班弄熟点儿,还有科里的这些杂事,该管的你也学着管起来了。”
“嗯,我明白。谢谢你啊,吕姐。”
“客气什么。你跟着我上十二楼,帮了我的大忙了。反正你工作的年头到了,经验也有了,剩下的能力够不够的,就要看护理部的意思了。李大夫那儿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