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台的时间就很晚了。鉴于科里的患者没事儿,陈文强很大方地说李敏:“你下午回家歇着, 5点钟过来查房就可以。”
“好, 谢谢老师。”李敏也不矫情, 谁累谁知道。她和马大夫等人带患者回病房, 陈文强径直回院办了。
患者家属围着要请他们吃饭。
“马大夫、邓大夫, 你俩带着实习生去吧。别耽搁太久, 少喝点儿。”
俩人立即应了下来。知道李敏下午不在科里, 他俩得看病房呢。
李敏过去主任办公室换衣服。她见潘志脸上带了浓重的酒气。很诧异地问:“你喝了多少啊?”
潘志咧嘴苦笑:“陪杨大夫喝的,他心情不好。石主任也喝了不少,他和杨大夫都在值班室躺着呢。”
李敏心领神会, 点点头说:“我下午回家歇会儿,要5点过来查房,你在科里吧?”
“我在。我就在这屋。有事儿会给你打电话。”
“那好。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儿别给我打电话,石主任在呢。”
潘志笑笑应了下来。
李敏又与严虹说了几句闲话才离开。
她一走,潘志就不管不顾地一头扎上那张空床,立即就睡得昏天暗地了。严虹让她妈妈帮着给潘志盖好被子,骆大姐见孩子睡了,就抱着一盆尿布离开了。
“这是上午累坏了吧?”严虹妈妈挺心疼姑爷的。
严虹看看身侧儿子的睡颜, 小小声地说:“他喝多了。睡一觉就好了。上午的手术他不是术者,累不着他的。”
“那你也睡会儿吧。我等小骆把尿布洗好了,就带回家去烫。”
“嗯。”
于是, 一家三口都放心地睡觉了。
吃完热乎的中午饭, 李敏躺在柔软舒服的大床中部, 把上午的手术对着坐在床边、拉着她手的穆杰巴拉了一通,还没等说完呢,人就穆杰温和的应答声里沉沉地睡着了。
穆杰给李敏盖好被子,转身坐到轮椅上。他松开制动,转动轮椅悄悄离开卧房。客厅里正在餐桌前帮着李敏梳理开颅路径材料的梁工,听声抬头,看到女婿转出来了,她就走过去帮着把主卧房的门关好。
“睡着了?”梁工小小声问。
“嗯。”穆杰也轻声回答。然后转动轮椅去餐桌那边。
“今天上午肯定是累坏了。”梁工的脸上写满了对女儿的心疼。
“敏敏说他们开颅的那台手术倒不累,只是麻烦了点儿。是楼下杨大夫的手术出事儿。她去救台。陈院长说她5点回去查房就可以。差不多能睡两小时那。”
“那还不错啊。昨晚敏敏就说杨大夫那手术玄乎,玄乎怎么还做呢?”
这问题就超出穆杰能回答的范畴了。他没法回答,只老实地回答岳母的问话:“敏敏没说。等她睡醒了起来,咱们问问她。”
十二楼的值班室里,石主任和杨大夫各占一张床,俩人的鼾声一起一伏地唱和,莫名地有说不出的和谐和默契。直到突然之间,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这俩人的酣睡。
石主任被惊醒,他立即抓起电话。
“喂,我胸外科。你找谁?”
“找你啊。我老梁。”电话里传来梁主任的声音。听语气就知道他是笑眯眯的。“老石,老陈同意了你请客。记得弄两瓶茅台,我看他对茅台的兴趣比五粮液大。”
“好呀。那就茅台。我说咱们省院目前也就只有你才能请动他了,没错吧。那明天还是后天?”
“后天吧,时间宽裕一点儿。”
“那就后天下午早点到我家吃晚饭。咱们也能有时间聊天。这一阵子忙得,刮胡子都换电动剃须刀了。”
“你还怕给自己抹脖还是怎么地啊。哈哈哈。”梁主任笑着撂下电话。
这一通电话打完,刚才酣睡的两个人都醒了,不仅是睡醒了,俩人基本也都醒酒了。
石主任翻身坐起来,他看着杨大夫怔怔出神的样子就说:“老杨,上午的事儿你也别往心里去,咱们做外科大夫的,谁不是这么三惊两险地熬过来的。经得多了,就再不会紧张,也不会慌张失措了。”
杨大夫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那笑比哭还难看。还不如不笑。他坐起来郑重地石主任说:“老石,谢谢你,真的!今天上午要不是有你喊了谢逊和李敏过来,那患者可能就没救了。不是可能,就是没救。大恩不言谢。”
“谢什么谢。我是病房主任,你要肾肿瘤的手术,哪怕是破格做副高级别的手术,对你、对咱们科室、对医院都是有益处的事情。我拦着你成什么了。
我是必须要陪着你、给你站台的。再说了,谁也不是晋升职称以后,再去做相应级别的手术。只不过你今天这个病例,你选的太难了一点儿。”
石主任说的非常诚恳。
“这患者也是碰巧遇上了。我现在做的泌尿外科,你知道我的,根本没有选病例的余地。遇到什么样的病人,就做什么样的泌尿外科手术。”杨大夫满脸纠结,痛苦不堪忍受的。
“你这说的是糊涂话了。不仅是你,别说我们省院,就是医大附院和全国的所有医院都算上,也没见哪个科室的哪个人,有选择患者的权利。你让裘法祖来,他敢不敢说,这个病人的肝胆肿瘤我不收、不做?咱们这样的综合性医院,还不都是碰上什么就治疗什么的。”石主任故意混淆俩人所说的选病例之内涵区别。
“谢谢你,老石。”杨大夫再度真诚道谢。“这个手术啊,我不瞒你,我从收了这患者住院,这十来天,我恨不能把他拆分了,把他从头发丝到脚趾盖都了解得透透的。
所以昨天的那个备血,我算计得好好的,就是手术细致再细致,做到我能细致的极致。这样才能减少手术对患者的打击。毕竟那个十年的冠心病病史不是能够轻视的。
我准备的是等肿瘤取出来之后,立即就加压输血,尽可能减少因腹腔容积的改变对心脏的影响。所以一开始我就跟姜麻商量好了,要先做了深静脉穿刺备用的。”
“幸好你俩准备充分,做了深静脉穿刺。”石主任用满脸的后怕表情安抚杨大夫。“要是没有这些保全措施,怕是台上那个动脉出血的时候……”
“是啊。我都不敢回想的。唉!老石,这事儿怪我,全怪我!我应该让潘志做一助,小黄做二助才对。”杨大夫失去控制地倒在值班床上。他狠狠地砸了一下床板,道:“今天这事儿彻头彻尾地全怪我。我只想着小黄进修了泌尿外科,这半年的手术都做得也像模像样的,却没想着他才毕业三年。不捅娄子也还好,一捅就给我捅个大的。”
“老杨,今天小黄捅娄子,他也不是故意的,我在台上看着呢。那和他毕业几年没关系,人李敏比小黄还晚毕业呢。你该找出真正的原因。”石主任语重心长地对杨大夫说话,平时笑呵呵的样子,这时候收起来了大半。
“是啊。你说的对。”杨大夫长吁短叹。“那人个人的操作水平与毕业多久没关系。像那谢逊,人就把我们这些早他毕业的人甩开了。”
“别说谢逊甩开的是你,就是谢逊跟老梁和陈院长比,谢逊的操作水平也不差。我和儿外的柳主任,带着李敏也上了十来次的心脏瓣膜修补手术了。老柳在精细处的操作,我看也未必比得上李敏,不然老柳做什么每次心外的手术都带着李敏。
当然啦,谢逊和李敏的操作细致、反应快,也与他俩年轻的优势有关。”
石主任不想杨大夫被打击得颓废下去,忙给他鼓劲。
在他的心里,杨大夫这人吧,骨头软了一点儿、性子也软了一点儿……但是他这人吧,不管他有什么缺点和毛病,从自己到省院,俩人一个宿舍住着,他对自己就没起过什么坏心眼子,该告诉自己避讳的地方,从来都是遇到了就提醒自己。
单就杨大夫本身,石主任愿意把杨大夫当朋友看。
——而且他明白自己对他的好。他从来都是抱着给自己分担责任、不给自己填麻烦的心态做事儿。
杨大夫咧嘴苦笑说:“老石,我知道你是安慰我。早十年,我就是谢逊现在的这年龄,我也没有谢逊那么灵巧的手指头。更别说李敏了。我跟你说,前年李敏第一次跟着张正杰上手术,一个方结打完,张正杰就说她是吃这碗饭的。”
“有些人是天生的有某方面的特长,你不能在老天爷给了你一张漂亮的脸之后,你还想要更多吧?”石主任与杨大夫开玩笑。
杨大夫笑起来:“你说的是。是我贪心了。我该重新练练基本操作了。”
“你这么想就对了。你泌尿那边的患者少,三天一台手术,和一天三台手术,手感怎么都是不同的。俗话说艺高人胆大。手上的功夫到了,你看李敏今天剥离肿瘤和下腔静脉粘连的动作,你有细看吧?”
“有。游刃有余啊。”杨大夫喟叹,然后又说:“小宇跟着李敏练习了几次,他跟我说自觉进步很大的。我要有她那样的底气,上午在手术台上也不会慌了。”
杨大夫搓手,暗下决心要多做练习。
石主任点头。“你今天除了临阵惊慌,还有就是你才说的选了小黄做助手。我们就事论事,三级手术的助手,起码得是高年资的主治医。对吧?即便是我,年初的那个爆炸,老梁带着小郑做手术,都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你哪来的自信,刚让小黄给你做助手?”
“是是,你说的对。老石,今天这个手术首先是我托大了。再一个是选错了助手。还有就是刚出事的时候,我慌了手脚。这也是个人技术不到家的缘故。结果没想到、没想到……”
杨大夫满脸愧色。
“老石,亏得你在场了。要不是你当机立断,喊了谢逊和李敏来帮忙,怕是今天又一例因为失血过多而撂台上的了。”
石主任见杨大夫总结的到位,就说:“咱们亡羊补牢吸取教训了。你再有三级手术,一定要提前做一个术前讨论,咱们全科商议着来。”
杨大夫明白石主任这是收紧了对自己的宽松政策了。可谁让自己出了这样的事情了呢。他点头应了下来。
“老石,你放心,以后有三级以上的手术,我都会提起术前讨论。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术前讨论的时候,你和陈院长指定一助,小黄也不会有什么其它想法。他真是差得太远了。”
石主任见杨大夫这样理解术前讨论,他默了默,也没解释,随便杨大夫怎么想了。反正自己以后要看紧他一些。这好不好的弄出个动脉哧血、然后还麻爪的人,真不适合做一科的掌门人。
哪怕是泌尿外科这样的小科室。
虽说泌尿外目前患者不多,但自己去年刚来的时候,一个月不也是做不上几例开胸手术的。可现在呢?
差不多每周都能保证在三例以上了。
还有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神经外科。天知道,泌尿外科会不会步神经外科的后尘,进入随时能够立科的状态。
石主任思及这些,就不再与杨大夫说今天的手术。只提醒他按着陈院长行事的秉性,明天可能会有个科里的术后总结。
“老杨,你要做好准备,总结的时候,你别说小黄哪里有什么不对,他归他、你归你,你只管检讨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然后说出来改善和提高的具体办法。你懂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