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刚走出手术室, 就被焦急等待的患者家属拦住了。
“李主任, 你, 你怎么出来了?”患者的丈夫急得语无伦次。
“李主任, 你不给我闺女做手术吗?”老太太也紧跟着追问她。
在他们的眼里,李敏是年轻,但李敏的胸牌上写着副主任、主治医师;宋大夫虽然看起来四十多岁很靠谱的样子,但他的胸牌上只有主治医师。至于小雷的住院医师, 他们经过剖腹产的住院经历,已经知道那是最底层的大夫了。
李敏不管他们亲人,太让他们惊恐了, 他们围住李敏问个不停。
李敏耐心地、平和地笑着解释:“刚才进去手术室的几个人, 你们有注意到了吗?那个白胡子茬的、五十出头的男人,那是我们省院普外科两层楼的大主任。咱们省院就没有比他手术做得好的了。有梁主任给宋大夫站台壮胆,必要的时候他还会上台, 你们就不用担心外科的部分。”
几人的脸色闻言放轻松了一些。
“那两个女的,那个四五十岁很像南方人的,是妇产科的大主任李主任。年轻一些的那个,是产二科雷大夫的主任付主任。她们俩进去手术间,会把妇科的部分做好的。你们安心在这儿等着就好了。”
“谢谢,谢谢。”老太太双手合十,不住地向李敏道谢。
“谢谢李主任。谢谢李主任。”那汉子也不住声地道谢。
仨人让开路, 又跟着李敏走到电梯跟前, 看着李敏进入电梯, 才又回去手术室门前等候。
老太太悄悄说:“省院的大夫比县里的好。县里的比镇上卫生院的好。”
“是啊, 卫生院动不动就瞪眼睛骂人,打瓶滴流都要一百多块钱,打几天都没用。”
母女俩小声嘀咕,说些卫生院的不如意之处。
唯有那汉子攥紧裤腰带,那里缝着所余不多的钞票。今天这一趟是把这些年家里剩余的积蓄都带来了。年初剖腹产就花了一大笔,也不知道剩下的这些钱,够不够救媳妇的……
焦急、忧虑,让这个还算是壮实的男人,在大热天萎缩成一团。
李敏到科里先去护士办公室转一圈,问明科里没有任何事情,看杨宇和路凯文、几个实习生都在,她交代一句自己就在主任办公室、仍是五点查房才离开。
等回到主任办公室坐下,她才发现刚才自己在手术室看台太紧张而留下的后遗症,后背冷汗涔涔,双股战战。她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手术虽然是由宋大夫做术者,但出事儿了自己要承担领导责任。
她萎顿在卷柜后面的床上。她意识到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不愿意就可以避开的,有些事情临头了就不能后退的。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这个副主任职位感到惶恐了。
大概是坐着的体位不对,实际是她这几个小时的紧张,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了。小人儿第一次出现频繁的胎动。
李敏站起来在屋子里慢慢走了两圈,然后踢掉护士鞋,在床上侧身躺好。她一下下地抚摸凸起的孕肚,安抚躁动的胎儿,低声跟胎儿说话。
“穆彧啊,你说妈妈该怎么办?刚才这个手术要做多久,妈妈根本就没把握。如果妈妈坚持上台呢,会很累很累,上午就很累了。妈妈不敢让你冒风险。可是不上呢,别人做不好了,妈妈要担责任。好为难啊。你是不是也感觉不舒服了?”
“现在梁姥爷回来了,咱倆不用紧张了。那患者会得到最好的救治,咱倆不用紧张了,啊!”
小人儿在母亲手掌的温和安抚下,慢慢停了频繁的胎动。他用安静下来的状态,作为对母亲彷徨的回答。李敏对胎儿呢喃了好一会儿,心神才慢慢放松下来,她就那么蜷在床上,皱着眉头睡着了。
9号手术间,宋大夫见梁主任和妇产科李主任等进来了,立即精神大振。他笑着招呼:“主任、李主任,你们刷手上来呗。”
梁主任立即说:“你别想偷懒儿,赶紧接着做。”
除了宋大夫,小雷的反应也很激动。她朝李主任看了一眼,手里的拉钩立即就被对面的石屹敲了一下。
石屹低声提醒小雷:“注意点儿你的手下。”
李主任立即护短:“小石头,别欺负我们产科的人。”
高高大大的石屹,被一声“小石头”喊得顿时矮了两寸。看吧,这还是自己好心提醒师姐别走神呢。看吧,这就是自己没考上医大的研究生,到父亲所在单位工作的下场。随便一个人都能喊自己“小石头”。哦,也不是随便了,主要还是父亲的那些老校友们倚老卖老。
梁主任护自己的“崽”。
他笑呵呵地说:“小雷不习惯普外的手术吧?”
“是。”小雷不知道是陷阱,便以实话应答了。
“老李啊,咱们别难为小雷了,你跟小付随便谁等一会儿上台处理子宫了。她那个二助的位置,光拉钩也够累的了。”
这话乍一听全是关心,但聪明的小雷马上明白这是嫌弃自己在台上帮不上忙了。石屹和周大夫偷笑。小雷咬紧牙关,假装没听明白,低头认真拉钩。
李主任不甘心地说:“老梁,小石做三助不是更累?”
梁主任哈哈一笑:“他是男孩子啊。咱们不用心疼他。再说那个外科大夫不是从拉钩学起来的。”他绵里藏针地笑完,不再给李主任反驳的机会,换了话题建议道:“来来,老李,咱倆先看看CT片。”
手术台上,宋大夫用湿纱布沾去肉眼可见的污染物,然后用长镊子一点点地往外拔“T”环的长臂。周大夫的手套被“T”型环裸露在外的、虽长臂移动的尾丝扎了一下。宋大夫也没管他的手套破没破,就喝令他去换手套。
石屹手疾眼快,要了一把小弯钳夹了尾丝的尖端。小雷看着石屹一手拉钩一手钳夹尾丝,而自己要两手拉钩才能保证大S弯钩不移动位置,她不由得涌起羡慕和沮丧的情绪,但立即又打起精神握住手里的拉钩。
“大镊子。小圆针1号线。”周大夫换手套的动作很快,他在宋大夫就要把“T”长臂完全拔出时,回到了手术台上。他及时、迅速用大镊子牵住肠壁,修补肠壁上的那个小孔。不然这个小小的破裂口,会不停地往外冒污染物。而这个急诊手术鉴于患者的状态不佳,都没有做肠道清洁准备的。
“T”型环的长臂被拉出来了,同时还有其末端拖着的那一段尾丝。这个尾丝的设计,据说是更换避孕环的时候,牵拉尾丝就能方便地取出“T”型节育环。可遇上“T”环脱垂,尾丝在宫颈口探出,在计生门诊那儿,经常会遇到患者来咨询解决办法。
如:我对象说怎么总有针扎在他前头,害得他不敢往里使劲儿。
或者是:我对象说怎么还(身)深藏作案凶器啊!到底是想不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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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艹,这也是人干的事儿!”
在比成年男人拳头还要大的子宫壁上,那突出来的“T”型环的长臂,怎么看怎么吓人。
“我艹他M 的。剖宫产术后子宫还没有复原就上环。这他M的都谁的主意啊。”
“上个”O”型的,也好过这”T”型的啊。”
观看手术的姜麻发出不平之音。
“你们懂什么。“O”型的太重,子宫未恢复的情况下容易掉下来。”
“可这钻破了子宫壁,不是比掉下来的麻烦还大。”
“她这是怀孕了,要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她这是先怀孕、后上环的吧?”石屹开口问。
一语出,四周寂静,落针可闻。付主任闭口不言,小雷也闭口不言了。
“线剪。”宋大夫高喝一声。
器械护士被他突然的喊声下了一跳,她不知道宋大夫这时要线剪干什么,但职业训练让她条件反射地立即把线剪递给他。
等宋大夫把尾丝剪下来,巡台护士和器械护士立即同时开叫:“宋大夫,你别祸祸东西。”
“宋大夫,你把线剪搞坏了。”
石屹把尾丝放到器械护士伸过来的弯盘里。
周大夫叹口气说:“刚才这尾丝扎破我手套了。”
“谁让你不小心了?”巡台护士资格老,立即呛了周大夫一句。
“哪是我不小心。台上你们仨给我作证。那尾丝摆来摆去的。我怎么躲?”周大夫刚才要给宋大夫稳定子宫和肠管,遇上这样的指责,他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他怪叫一声,朝着无影灯喊:“怎么还不下雪呢。”
“那怪我啰。”宋大夫接话。
“肯定是怪你了。你把那个长臂夹稳当了,不就没事儿了。”巡台护士心疼线剪。
“唉!我也是没办法,那不是我想夹稳就能够的。我得顺着子宫和肠壁两头的限制用劲的。”宋大夫假假地解释。
器械护士心疼地用缠绕早左手食指的湿纱布去擦线剪的刀刃。她叹口气说:“这把线剪算是废了。王姐,你再给我拿一把线剪。”
巡台护士气哼哼地去取备用的线剪,回来对宋大夫威胁道:“你等着我们护士长找你了。”
付主任向着宋大夫,安抚巡台护士说:“王姐,那尾丝不剪掉,一会儿还不定把哪儿刮破了呢。要是刮破了血管,咱们就□□烦了。她是Rh阴性血。全市今天只有800ml,都拿给我们了。”
这一句血型提醒比什么都管用,俩护士立即不抱怨了。
姜麻看着挂在患者右臂的血袋,那一滴滴缓缓输入患者体内的不是血,而是生命而是活下去的可能,他叹道:“血液中心今天还真挺够意思的啊。800的血全给咱们了。”
这时梁主任和李主任在一边看完片子了。
梁主任说:“她血色素不到10克,一会儿如果得做子宫全切,这800 的血是不是少了点儿啊?”
“是不多。我问过血库了,再多也没有了。”李主任也发愁这点儿。“一会儿看看子宫的情况。能保留,就可以降低手术损伤,那800血就当补她这几天的失血了。”
梁主任沉吟一下,提醒她道:“就是不知道宫内感染情况,也不敢保证术后抗生素能不能控制住感染。要是不行再二进宫,你就是难为自己了。”
李主任领了师兄的好意,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能保留还是给她保留了。文化程度越低,越难认可子宫切除。术后认为自己不再是女人的那道心理障碍关,会直接影响到患者的生存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