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博士见父母露出那种隐隐自得的骄傲, 心里的小人儿暗呼一声:“又过关了”。他抓住稍纵即逝的时机对父母亲说:“爸,妈,我得过去看着洗衣机, 那个双缸洗衣机离不开人的。”
“去吧,去吧。”霍妈妈发话。
霍博士赶紧溜之大吉。
多少年来, 他就是靠着伟大的理想和优秀的成绩, 一次次擦着父母恼怒的边缘逃过去。挨打是不存在的,挨骂都没有几次。
霍博士兴冲冲地离开家门。
他手里有龚海家的钥匙, 开门进屋,就听见洗衣机在欢快地转动。他看看厅里的地板,就洗了比擦脸毛巾看着还干净的抹布, 一边跪着擦地板, 一边留心洗衣机的动静。
龚海家的整个客厅目前是空荡荡的。只因为刘红说三楼的地板在冬天比二楼的冬天要暖和, 所以他和龚海就老实地出力, 把客厅里的东西全搬去博士家了, 把客厅留出来给孩子将来骨碌玩的。
这样的安排, 明显减少了孩子可能受伤的隐患。
现在这个季节,刘红先在地板上铺了一层腈纶毯子, 然后上面是凉席,再是两孩子的小包被等。别人看孩子的时候怕孩子骨碌掉地上摔了, 唯独他们家的孩子,往厅里一放, 看着星星别骨碌到毯子外面就可以了。那六六还不会翻身呢。
而霍博士和龚海对于刘红姐俩的任何安排,他俩的态度都整齐划一,那就是举双手双脚赞同, 你们姐俩说怎么好那就怎么做了。
像今天霍博士父母过来看了刘娜带孩子的方式后, 立即表示没法复制她们姐俩带孩子的。
霍博士把龚海家擦干净, 洗衣机也洗好他们夫妻俩的衣物。他把衣物晾晒到阳台上,又把刚刚烫好的俩孩子的尿布脱水。
这一切都干完了,天色也暗下来了,他赶紧下楼去接妻子和女儿。
刘娜和冷小凤俩人来回换着抱小星星。刘红和李敏跟在后面,俩人没多久就成挽手走路的姿势了。
“师姐,我也是打算最后两月在家自修的。不然那么远,来回坐火车的,我真怕把孩子生火车上。”李敏与刘红谈得很投机,她还把穆杰让骆大姐陪着自己的提议,也告诉给刘红。
刘红嗤笑:“要是在火车上发动了,别说那个经过突击培训的骆大姐,就是苏师姐陪你在火车上也没办法。总不能开始生了还下火车吧。等你生完,火车会把你拉去京城的。”
真有这可能哎!
刘红见李敏跟自己挺亲近的,不管是不是因为妹妹才这样,她都愿意为这个上进小师妹的读研生活提供一点儿助力。
“我们年级有同学分去金州医学院的基础部了。我记得有个教统计学的,他女朋友是教政治的。回头我联系一下他们,统计学和政治是研一的必修课。若是能拿到给你们在职研究生上课老师的讲义,比你更不熟悉的同学借课堂笔记方便。”
“是是。那可太谢谢师姐了。”
“不客气。我月底就要到省院的ICU上班,以后咱们合作的日子在后面呢。”
李敏闻听此言,诧异得合不上嘴了。
陈文强回家不久就接到赵主任的电话。隔着电话线,他都能听出来赵主任欢欣的语气。
“老陈,你申请那个临床科研基金批下来了。上头让你明天去办手续,才给我打的电话。哈哈,你明天赶紧的。钱领到手才是自己的钱。你记得请我喝酒啊。”
“好啊。明年请你喝酒。”陈文强欣然允诺。
电话线那一头的赵主任,略尴尬一下,果然是事不关己,自己怎么能忘了陈妈妈刚去世的这回事儿了?该打!
但他立即说:“老陈,老舒给我的期限是后天,你记得明天去把手续办了,支票领回来。”
“老赵啊,我明后天上午都不能离开,这两台手术可能都要下午才能下台。”
“艹。”赵主任在电话里嘀咕了一声。然后他接着问:“下周呢?”
“你送来的那个孩子,我让小李抓紧给他做检查,基本是能在周一做手术的。”陈文强避而不答他的问题。
“嗯,我听说了。多谢你了。”赵主任在电话里开玩笑:“谢谢你给我天大的面子。”
“谢什么啊。咱倆说跟谁啊。”
“那你下周安排了几台手术?”
“五台。你给我加了一台,小李给我加了一台。你不用担心我没事儿干,会东想西想的了。”陈文强把自己下周的工作计划报给赵主任。
“我该你的啊,陈文强!” 赵主任假假地抱怨。“明早你从院办派个人,跟我一起去把手续办了。”
“嘿嘿。辛苦你了老赵。我看看明天让院办的马主任陪你过去如何?”
“可以啊。”
陈文强撂下电话挺高兴的。小尹刚才也听到部分电话内容,见此就问他:“是科研基金有眉目了?”
“嗯,明天可以去办手续,领支票了。我看看让院办马主任替我走一趟了。”陈文强回答了小尹的问话,就去拨院办马主任家的电话。
“马主任啊,我陈文强。”
“啊,陈院长,有什么事儿吗?” 马主任正看着孩子写作业呢。
暑假作业册上规定是每天一页,这孩子就是每天写一页,多一个字都不肯写。而且每天的作业,都要等吃完晚饭了才肯拿起笔。每次看孩子写作业,马主任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恢复到在供应室的工作状态。
“是这样,我申请的那个临床科研基金下来了。但我跟下来这几天已经安排了挺多手术的。每天都开台,下台的时间还难说。那个你明天跟干诊赵主任走一趟,帮我把手续办了,把支票领回来。”
“行啊。”
“那个明天上午几点走,需要带什么证明文件,还有具体的支票怎么开,你都听干诊赵主任的安排。我一会儿给车库打电话,安排司机小张开车送你们过去。”
“那我明天就听赵主任的安排联系。车库那边我也会联系好。陈院长,你放心去做手术了。”
“那好,就都拜托给你了。谢谢啊。”陈文强连声谢过马主任后撂下了电话。他看看手表,把事情委托给马主任跟着干诊赵主任去办,不虞会有什么差池,这时候老舒他们差不多也快到家了吧。他迫不及待想跟舒文臣分享这个好消息,但还是先压了下来,抢过小尹手里的拖布开始拖地。
小尹笑笑,洗了一个抹布开始擦灰。
几天没回家住,即使关门关窗,家里也有不少的浮灰。
“老陈,这个礼拜天,咱们俩该给小雁儿收拾上学的东西了。”
“嗯。照着老大的来一份呗。”
“你看你,闺女的东西和儿子的怎么能一样。对了,小雁儿跟我说,不让我们俩给她买箱子,她说小李和严虹看好了一个箱子,俩人准备合伙送她一个行李箱。”
“行啊。她们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差不多,比咱倆给准备的贴心。”陈文强欣然同意。
“我是说小严最近花的钱是不是太多了?”小尹是知道潘志和严虹上周日吊唁给的数目。
“没事儿。老石今年开始招手研究生,他看好了潘志。”陈文强拖完里屋的地面拖客厅。
“你同意了?”小尹跟着陈文强的拖布里外屋地擦灰。俩人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是啊。我为什么不同意啊!潘志的心性我看着还好,基础课掌握的不错,基本操作也过关。他去考老石的研究生,比覃璋要好。”
“那倒也是的。哎。老陈啊,那覃璋吧,我好几次看着他,我看他和老傅的外甥女处得还不错的。你说他要是没有追小李那么一出……”小尹的表情有些复杂。
陈文强不以为然地回答:“年轻呗。太急功近利了。要是在社会上扑棱了几年,怕是不会那么干的。像他吃了这么一回亏,估计长十年八年的记性。”
“能长十年八年的记性他也不亏了。那个,老陈,这样的心性的人,咱们不是没见过。我就是怕他以后记仇。”小尹有些担心。
陈文强胸有成竹地说:“没什么好怕的。潘志在他前面5年,他后面还紧跟个小石头。我明年准备把小石头放去心胸外科。”
小尹就说:“那你的心胸外科力量可够强大的了。从潘志到王强再到小石头,一水的医大毕业生。”
“是啊,要是这样覃璋还能在心胸外科冒头,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挡球踢。”陈文强带着意思骄傲跟老伴儿开玩笑。
“又胡说了。你赶紧去洗澡换衣服,我开洗衣机把衣服都洗了。”小尹握着抹布,去接陈文强手里的拖布。
“你把抹布给我,剩下客厅这点儿我来擦。你先去洗澡吧。”陈文强把拖布放下,要了小尹手里的抹布继续擦灰。可等卫生间想起淋浴的水流声,他擦灰的动作却越来越慢了。
在任何人面前,他都把丧母的悲恸压在心底。三天丧假结束,照样回来上班。可是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他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母亲,想到母亲平凡却不失伟大母亲称号的一生,想到母亲养育自己和小舒的过去,想起五十年人生的点点滴滴,想起母亲带着四个孙辈、却还要担心自己的那段时光。
唉!自己那些年太不省心了。随心所欲的后果,便是南来北往数次,不得在父母膝下尽孝。
……
他越想越出神,手下的抹布也是机械地在一个地方来回擦动。他连小尹什么时候出了卫生间都没有注意到。
“老陈,你去洗澡,把脏衣服先给我,我把洗衣机开了。”小尹假装没注意到丈夫的失态。有些事儿,要留空间和时间给他,让他自己慢慢抚平伤痛 。
“好。”陈文强扔下抹布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卫生间的门打开,推出来一个盛满他的衣物的洗脸盆。才打开电视机的小尹,过去端了盆子去阳台。
电视机里传出的声音,淋浴的声音,洗衣机转动的声音,还有小尹来回走动的脚步声,让这个平凡之家,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师姐,你为什么要去ICU啊?”李敏忍不住去问。她可记得自己上病生实验课的时候,刘红跟在实验老师的后面帮忙时,那安排同学编组的领导派头。
“挣钱啊。ICU的奖金是内科里最高。”刘红朝李敏眨眼。“你霍师兄挣的太少了。我在基础部挣得更少,但星星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是不?”
“是。”李敏见刘红给出这个理由,她接受良好地赞同。她还说:“ICU除了累一点,但奖金还是比内科高不少的。主要是还有别的。”
李敏的语气配上她的表情,让刘红不得不多想。“别的?”这回换刘红诧异了,她猜测:“你是指红包吗?”
“是啊。我听我的患者说过的。嗯,也不是所有的患者都会给,有的家属会给。不过你要看着患者的情况收。像那些预后难说、甚至预后不好的,你就一定不要收。免得患者真的死亡了,有的家属心里不痛快到医务科举报你。不过真要举报你,你也只好咬紧牙关不认账。”
“好。”刘红重重地点头。
“如果患者进了ICU、病情莫测,家属实在要给你,你就推说等患者出了ICU再说。”李敏把自己认为有用的经验传授给刘红。
“这我还真没有听说过。我以为只有外科手术才能收到红包呢。小李,你是不是每个手术都能收到啊?”刘红用开玩笑的口气问。
“不是。前年李主任他们教我,有的没红包但有别的关系,以后会互相交换。有的患者不想给或是没能力给,那就当积阴德了。千万不能没收到红包,就不好好给患者治疗。” 李敏实话实说,很认真地跟刘红强调:“李主任、梁主任、陈院长都是这样的。”
“好,我记住了。谢谢师妹啊。”刘红真心地感谢李敏。没有李敏这些话,自己就要摸索一段时间,有间接经验拿来与实际工作结合,这会加快自己进入临床工作的进程。“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李敏笑笑:“外科的患者,一般外科大夫每天都会过去一两次,除了换药也有跟踪患者病情变化的原因。若是遇到不好跟患者家属交代的事儿,你找术者或者管床大夫在中间协调一下,有些事儿就会事半功倍的。”
“嗯。我记住了。”
刘红趁机又问了一些ICU里外科患者的管理,俩人又交流一些重症患者在病理生理上的特殊问题,直到霍博士找过来。
冷小凤说李敏呢:“敏敏,你跟师姐聊得还真投机。往常你是不到7点就回家了。”
“是啊,我在跟师姐讨教重症患者的病生机制。”李敏笑眯眯地回答冷小凤,然后跟刘红他们四人挥手告别。
吴冬不虞李敏的说法有假,他对冷小凤说:“小凤,你们儿科的重症监护室,我听爸说好像等新大楼建起来,也要单独分离出去呢。”
“爸的想法很好,但儿科缺人。儿内科的大夫至少要再有五七八个的,才够把PICU独立出去。”冷小凤嘀咕儿科的不容易,跟医大附院比起来差距太远了。
“都难。我们神经外科也难。”李敏怅然道:“像医大附院那么多的儿科人才,那是几十年的积累。我们要想三年五年内就达到医大附院那样,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是不可能。”冷小凤也同意李敏的看法。“要是儿科每年都能进三、五个本科生,我指的是儿科系毕业了。五年后或许就可以了。”
“那绝对可以了。要能每年进5个,那你们儿科不仅PICU能立起来,都不需要病房带门诊去值夜班了。绝对可以三套班子值夜班的。”
“嗯嗯。算上儿外科,就是四套值班人马了。”
“绝对可以的。”
李敏掏出钥匙要开严虹的家门,小艳把门打开了。她笑吟吟地伸手接过潘宝宝,对李敏等人说:“我看到你们进楼了。”
潘志走过来热情地邀请吴冬等进屋坐会儿。
冷小凤就说:“不进去了。今天在外面待得久了,我得回家给壮壮喂奶了。”
吴冬和冷小凤牵手下楼走了。
李敏帮潘志关上外层的防盗门,她说:“师兄,我回家看书了,明早见。”
“嗯,明早见。”
家里只有李敏一人,她进屋就把所有的灯都打开,里外屋检查一遍后,去把门从里面锁死,然后才安心地坐到大桌子边上,开始做明天手术的案头准备工作。
明天的手术仍是慕名而来的烟雾病患者。经过一年多的坚持不懈努力,随着病例数的累计、术后康复患者的增加,他们在该病种的治疗,不提甩了医大附院多远,单病种治疗他们已经远远领跑了全国的同行。
不时有同行把烟雾病的患者推荐给他们。嗯,这也是他们对该病种所做的病例报到引起的反响。可推荐过来的病例,基本都是极难做的——好做的病例,有一些条件差不多的就自己比量着上了。当然了,不乏失败的案例,竟然推患者过来找他们做二期手术。
二期手术不过是个好听的说法罢了。
这样事情有了几次后,面对术后再没有苏醒过来的患者,陈文强和李敏不仅是心里难受,不仅是越来越谨慎,他俩痛定思痛,痛下决心,开始拒不接受任何一个需要二期手术的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