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府城,坐落在楚水与丹水交汇之处。城西丹水河畔,有一座磨坊。
下午时分,水车吱吱呀呀,蝉鸣声声。
一个少年郎和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蹲在柳荫下,他们把簸箕、箩筐上的面粉小心翼翼扒拉出来,就连竹篾缝隙中的粉末也用竹签细细剔出来,一点不敢浪费,收集到一个罐子里。
少年郎名叫小二黑,山西人。去年山西爆发瘟疫,他便跟随家人逃到陕西,投奔到舅舅家中。
这个少女便是舅舅的独女,名叫莲儿,年岁比小二黑小一岁。
舅舅开了一座磨坊,专门为城中居民碾米磨面,生活并不富裕。所以过一段时间,小二黑和莲儿就要把盛装面粉的用具清理一遍,以此获得些额外的面粉来糊口。
“今晚可以吃疙瘩汤了!”看着罐子里的面粉,小二黑笑道。
莲儿低着头,河中晃动着的波光在她脸上荡漾,煞是好看。
她浅浅笑道:“表哥,疙瘩汤有什么好吃的?我都吃腻了!”
小二黑道:“在这种兵荒马乱的世道,有吃的就该知足啦,反正我吃一辈子疙瘩汤便心满意足了。”
“你说话的口吻,跟我阿爹一模一样,老气横秋的。”莲儿道。
小二黑清洗着一个箩筐,河水凉爽,他想起了一路西逃的经历,心事悠悠道:“莲儿,你还记得小宝吗?”
小宝是小二黑的弟弟,如果还活着,再过五天就是他四岁生日。
“去年爆发了疙瘩瘟,我们家乡死了好多人,而且出现了饥荒,吃不饱肚子,人们就四处逃命。我阿爹带上我们一家人,一路往西走,来投奔舅舅。后来阿爹为了给我们找吃的,摔死在山沟里了……”
莲儿道:“这件事情我晓得的,你讲过好几回了。”
“可你知道小宝怎么死的吗?”小二黑停止手上的动作,呆呆盯着水面。
“阿爹死后,阿妈带着我们兄弟俩继续往商州方向走,一只手抱着阿宝,一只手拉着我,一路当叫花子。有一天晚上,我们睡在一个树林子里,我梦见自己在吃饭,桌上摆满了碗,一碗一碗全是疙瘩汤……就在这个时候,阿妈把我推醒,说来了一群狼,我们就跑啊……”
说到这里,小二黑闭了嘴巴,脸色十分苍白。
莲儿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狼群追你们没有?”
“我们跑啊,跑啊,狼群追啊,叫啊,一直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突然前面出现一道陡坡,阿妈抱着小宝,又拉着我,爬不上坡去,而狼群就快冲过来了。这个时候,阿妈她……她突然把小宝扔了出去,野狼就扑上来撕咬小宝,阿妈趁机拉着我爬上土坡逃走,我还记得小宝可怕的哭声……”
小二黑捂住脸,呜呜哭了。
莲儿跌坐下去,差点摔进河里。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故事,又惊又怕,又哀伤不已。
水车吱吱呀呀,蝉鸣声声,但似乎变了调子,如同出殡时幽咽的唢呐声。
“二黑哥,我再也不取笑你了!”莲儿伸出手,给小二黑擦拭眼泪。
小二黑叹息一声,道:“我前天去给城中牛知府家送面粉,听府中的下人们说,大明朝的军队打到了山阳县,还给百姓们发送粮食呢。莲儿,我要是能够去明军军中当兵,就能养活你和阿妈,还有舅舅。”
“嘘,小声些,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莲儿提醒小二黑一句,紧张地四下打望。
磨坊里突然传来嘈杂的吵闹声,两人直起身看过去。小二黑道:“兴许有事,舅舅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我们回去看一看吧。”
两人暂且不管箩筐等物,莲儿抱着罐子,跟在小二黑身后,沿着河岸跑回磨坊。
只见磨坊前来了一群兵丁,呜呜哇哇叫嚷不休。打头之人身披明亮厚重的铠甲,在小二黑和莲儿看来,此人威风凛凛,就像天神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