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朝鲜国王李倧其人,此人已经到了风烛残年,性情软弱,不是雄主。”
“再次,朝鲜这些年以来一直不太平,万历年间经历了倭寇之乱,而后灾荒不断,百姓们生活困苦。皇太极两次发兵攻打朝鲜,事后掳走了朝鲜国内许多青壮年,或是作为奴隶,或是编入朝鲜营里跟随满洲四处征伐,朝鲜国中人口凋敝,大量荒田无人耕种,更是一蹶不振。”
“最后,李倧当初是依靠西人党的支持发动政变,夺取王位的。他上位之后,国内便陷入了党争之中,西人党不仅要与东人党、山党争权夺利,自身内部也经常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导致内讧,最终分成了四个小党。总而言之一句话,朝鲜国内的政治乱成了一锅粥。”
李存明听得兴致勃勃,他不知不觉挪动座椅,靠近张尚贤身边,道:“自从朝鲜受鞑子胁迫,与我大明朝断了来往之后,兼之朕最近几年忙于富国强兵之事,很少听到关于朝鲜的消息了。听张先生一席话,朕受益良多。”
张尚贤得到皇帝的称赞,愈发高兴,当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陛下,除了以上三点之外,还有朝鲜国人对大明朝的景仰之情非常浓烈,这一点也是不容忽视的。”
“臣就不说历史典故了,讲几件臣亲身经历的小故事吧。满清朝廷入关之后,臣在礼部任职,顺治元年,朝鲜派出使团前来祝贺。以往朝鲜使团来中国,称为‘朝天’,可满清占据北京之后,他们就改称为‘燕行’,可见在朝鲜人心目之中,满清无法跟大明朝相比,大明朝才是天朝上国。”
“朝鲜使团保持着大明衣冠服色,他们昂首阔步走在北京街道上,很是骄傲自得,引得京城百姓们又羞又愧。其中使团里有一人名叫许格,参见顺治帝时说什么也不肯下跪,在文华殿里大哭了一场。臣听说许格回到朝鲜辞官不做,隐居深山之中,自愿为大明守节。”
李存明又是感慨,又是欣慰:“看来朝鲜国内还有许多人身在曹营心在汉,朕心甚慰!”
在场的臣子们也是纷纷感叹不已,巩永固道:“朝鲜国是我们的兄弟之邦,无奈落在了鞑子手中,令人扼腕叹息。朝鲜读书人尚且心怀大明朝,怎么我国却有那么多大汉奸?哼,两相对照,汉奸着实可恶!”
巩永固本是怨恨汉奸,咒骂几句而已。张尚贤却想到自己曾投降过鞑子,也算个“汉奸”,不免神情尴尬窘迫。
李存明心细如发,替他解围:“张先生莫要多心,巩爱卿不是说你,他这个人向来心直口快。辽人身不由己,为了活命,投降满清不算大奸大恶之徒。只有那些投降后造孽多端,甚至参与屠戮我汉人之事的辽人,才是十恶不赦的大汉奸,朕决不轻饶他们。”
张尚贤面色缓和下来,李存明又道:“张先生已经把朝鲜国内的情况介绍得很仔细了,朕想问先生,可有用兵之策?”
“攻心为上!”张尚贤胸有成竹,建议道,“朝鲜国人心怀大明,他们是迫不得已才投降满清的,就像辽人一样,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要陛下行仁义之举,以天朝上国之君的名义招降朝鲜,派出使臣宣读诏书,臣想朝鲜肯定会欣然重回大明朝怀抱的。”
“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上上之策。”李存明点点头,追问一句道,“倘若满清派兵阻挠,且朝鲜国内有人心怀叵测,又该如何应付?”
张尚贤何等聪明,领会到了皇帝的深意,道:“臣明白了,陛下担心朝鲜国内党派林立,会有宵小之辈居心叵测。臣也略有耳闻,昭显世子亲近满清朝廷,此人乃是朝鲜储君,确实该搬开这个绊脚石。”
“你打算怎么做?”
“臣听说李倧次子李淏与昭显世子截然不同,此人不仅心向大明朝,而且极其痛恨满清朝廷。”张尚贤言尽于此,不再往下说了。
李存明已经看出他心里有了计策,只是此刻大厅里人多眼杂,他不愿意多说。
“张先生,请随朕来。”李存明站起来,招呼着张尚贤去书房密谈。
这一夜,君臣二人一直谈到天光大亮。天亮时分,李存明下了一道圣旨,任命张尚贤为大使,带领使团打头阵,先去往朝鲜。
张尚贤从书房里走出来,只觉得恍恍惚惚,昨天还是个阶下之囚,转眼一夜之间又成了身但重任的大使。
他百感交集,想起了李商隐讽刺汉文帝的那一首诗:“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他自言自语道:“我的才能无法跟贾谊相提并论,可当今天子求贤如渴,雄心壮志远甚汉文帝。昨夜详谈,陛下不知疲倦,且虚心求教,数次亲自给我端茶递水。此等待遇,古往今来有多少臣子有幸享受呢?我看李商隐那一首诗该改一下,君王夜半虚前席,不问鬼神问苍生!”
而后跪在地上,重重磕头道:“陛下,臣去也,定当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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