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荣摇摇头,有些自嘲地说道:
“胡轸其人,胸中有多少用兵韬略,我自不必说,你也知晓,眼观李、郭等人兵马势大,他不献城投降,已是万幸,至于吕布等并州人,此刻只怕正在长安城中,盼着我等与李傕、郭汜两虎相斗,弱死强伤,又如何能够仰仗得上。我等于此处,犹如孤军,进退不得。”
“可是——”
徐琨急忙想要辩说,但话到嘴边,他却像如鲠在喉,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家父亲的性格,徐荣这已经是心存死志,在诸事不顺的情况下,为了保全城中家眷,硬着头皮受命领兵,拼死抵挡李傕、郭汜等人的大军。
至于一旦战败,投降李傕、郭汜等人,作为反攻长安的向导,不消说,徐荣也是不可能接受的,且不说以往自家与李、郭等人之间的龌龊,单单就徐荣的脾性,他就绝不能忍受,为求一生,而屈膝在李、郭等人面前。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避不能避,逃不能逃。
徐琨原本心中还存在一点求胜保退的想法,期望能够在父亲的麾下,重演往昔以少胜多、大破敌军的大捷,最不济也保全父子性命,保存兵力退守,可是徐荣今日的这一番话,显然也浇灭了徐琨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
“今日之局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徐琨心灰意冷之下,喃喃自语,像是在逼问自己,也像是在向徐荣发问。
徐荣没有回答他,董卓身死,朝堂的剧变,李傕、郭汜等人的起兵,自己受命抵挡敌军,这些事情,说到底,都不是他们能够阻止的,他们就如同卷入到漩涡中的小舟一样,虽然对惊涛骇浪警惕、恐惧,但却深陷其中、无能为力,只能够随波逐流,跟着浪头起起伏伏。
徐荣无惧马革裹尸,他还想趁着军中士气还未彻底消散之时,与李傕、郭汜等人的大军决一死战。
但在决战之前,他要想办法,劝走徐琨。
而劝走徐琨,熄灭他心中的期望,无疑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此战过后,城中的家人,都可逃得牢狱之祸。辽东太守公孙度,乃是我之故交,我当年举荐他为辽东太守,有这份恩情在,加上如今天下大乱,辽东想要偏安一隅,正是用人之际,你接应家人,赴辽东,当可再安身立业,我毋忧也。”
徐荣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安排着后事,但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徐琨站在他身边,脸色涨红,双拳紧握,胸口不断起伏,却无能为力,只能够强忍着胸中的悲恸愤慨,低着头听着徐荣的话。
“还有,你要切记两件事情。”
徐荣的声音突然拔高起来,他伸手紧紧捉住徐琨的肩膀。
“一桩是不要想着复仇,另一桩,则是返回辽东,莫要去投河东的阎艳!”
战局不利,危如累卵,徐荣身陷局中,苦思之下,无退敌之策,已是心乱如麻,在强稳心神,向徐琨交代完后事之后,他骤然又想到了这两桩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又再郑重出言,向徐琨告诫。
知子莫若父,徐琨虽是过继而来,但徐荣一直将他视为己出。他很清楚徐琨的性格,知道他的长处,也知道他的缺陷,所以最怕的,也就是这两桩事情。
时下之风,依旧有先秦余烈,血亲复仇,在士民之中,还依旧存在。徐荣不惧战死沙场,却不希望,徐琨为了自己战死一事,一心孜孜寻求复仇,再次身陷危局之中。
而另一桩事情,则是河东的阎艳。许是因为这个人是在战场上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的,又或许是因为他与这个人本来就是生相不和,他虽然发现了阎艳的才能,但对他的忌惮,却一直没有淡去。
而阎艳的表现,确实也称得上自己对他“枭桀之姿”的评价。一入河东,阎艳就犹如虎入山林,呼啸四野,短短几年,就崛起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比起坐困长安、在不知不觉间沦为他人刀下鱼肉,受人驱使的徐荣、徐琨,不知道要强上多少。
今日徐荣无奈孤军步入困局,但他依旧不希望徐琨去投奔阎艳,他没能看清时局的演变,也没有能力预知朝堂的剧变,但他还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力,阎艳在他的麾下时日最久,手段如何,野心如何,他就算再愚钝,到了今日这般局势,也当有几分明悟,故此,他不想徐琨再去陷入一场未知的危险中。
“这两桩要事,你可记住了么?”
徐荣的语气严厉,就像以往对徐琨下令一样,徐琨纵然心中还不认同,但他却不得不低头应诺。
“孩儿谨记。”
“好,好,去吧!”
话到末尾,徐荣语气虽然严厉,但却努力挤出了几分笑容。而徐琨在痛苦地行礼拜别后,也尽力露出笑容。
虽然笑着,但父子二人都知道,此番拜别多半就是诀别,笑容中半是僵硬,半是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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