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概念在乔屿的身上降临得太早了。
像任何一个小孩子那样,她问过院长奶奶什么是“死”;同样也像任何一个大人那样,院长告诉她,那是人去了遥远的地方,变成天上的星星,不会回来。
有些小孩子会将它当成很浪漫的事,也有的会持续不断地追问,比如“真的不会回来了吗”、“可我想他她怎么办呢”。
每当这时候,大人总会露出复杂又感慨的笑容,摸摸孩子们的头,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年幼的孩子本该是生活在童话和快乐结局里的。本该是。
乔屿第一次看见“死”是在去年。
那年她四岁,院子里罕见地下了薄薄的雪,当雪花落在她掌心的时候,她能看见晶莹的淡蓝色,那种颜色纯净瑰丽,是大多数小姑娘都喜欢的梦幻色系。
于是乔屿的下半张脸藏在厚厚的围巾里,耳朵尖红彤彤的,悄悄出去看雪。
她避开了吵吵闹闹的打雪仗区域,向往日里少人问津的角落跑去。
然后,乔屿看见了翻腾的浓黑。
孤儿院偏僻的一角里,有小动物的叫声传来,尖细、凄厉,颜色像冒着泡的泥潭。
那是强烈的痛苦,深切的绝望。
浓郁的情绪透过色彩和声音席卷了乔屿的大脑,她太阳穴一阵嗡鸣,骤然失去了力气,靠在了墙边。
围着小猫的几个孩子没有注意到她,他们还沉浸在游戏里。
灰暗的色块里夹杂着几条鲜亮刺目的红绿,是小孩快活的笑声。
他们用生了锈的铁块穿过小猫的耳朵,他们嘴里的声音越是鲜艳,猫的叫声越是沉暗。
暗下去,再暗下去。
最后颜色像泡沫般消失了。
“咦?它怎么不叫了?”小孩子们的其中一个问道。
“它也不动了!”另一个说。
“啊呀,我知道,它是坏掉了!”第三个人说,“京京,你把它玩坏掉了!”
“什么啊,真不好玩!”京京抱怨道。
几岁的孩子不清楚生命的概念。
不了解生与死,不明白为他人着想和同理心,比起痛苦更能体会到天真而残忍的快乐。
他们扔下了血迹斑斑的“玩具”,雪花飘落,落在眼睑上的冷意慢慢让缩在墙角的乔屿舒缓下来。
她刚才一直张着口,想要喘息,却只会吐气,不会吸气,就仿佛有人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阻断了“活着”的通路,于是耳朵被爆鸣堵塞,心脏怦怦直跳,手脚全都使不上力气,甚至血管里的液体也变得寒冷。
也就是从那天起,乔屿知道了什么是“死”。
当一个活着的东西发出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变得黯淡,他、她、它就是要死了。
当他们的声音彻底变得比夜晚还要黑,然后消失的时候,他们就是真的死了。
紧接着乔屿进一步明白了两个概念。
让其他人或动物声音变黑的,是坏的,是不好的——她在还没有学会“绝望”和“痛苦”这两个词汇之前就已经切身感受到了它们的含义,那么,在这个年仅四岁的小家伙的脑子里,她自然而然地认为“不能让别人也有这种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