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国内顶流,罗凌有责任约束、引导他的粉丝,或至少留住她们,别让这些被璨华娱乐荼毒得连思维都拗不过来的资深饭圈人带着她们那套被规训齐整的
规则如蝗虫般乱窜。
但讽刺的是,罗凌要是能做到这些,他就不会是国内流量第一人了。
话回当前,或许是罗凌犹豫了太久(其实仅有几秒),或许是“请求”他签名的人失去了耐心,夏淞做作地“啊”了一声,将写着“起誓书”和秦绝跟岑易的那两页纸撕掉,塞进自己的袖口。
“不好意思,前辈,我忘记纸上有字了。”他半点不带歉意地向罗凌致歉。
罗凌有些诧异地看着夏淞,然后从那副似冰冷又似在嗤笑的神情里得出内容:夏淞并不是放过了他,而是他自己在犹豫的那一刻,就已经宣告了最终判决。
“……”罗凌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没关系,我签在这里就好。”
他埋头动笔,余光却瞥见左页内容仍在——是“没有恶意”,“单纯好奇”,问他秦绝是不是真的喜欢他的那一页。
罗凌久经练习、已成肉体记忆的花体签名从未如此滞涩不畅。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
他原本是很有自信的,可现在他止不住地想,倘若秦绝得知了他和他的团队背后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那,他还会得到秦绝的青睐吗?
罗凌必须承认,如果夏淞是专门来搞他心态的,那他已经成功了。
无比艰难地签完名字,罗凌竟还能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将小本子递还给夏淞。
夏淞也露出一个乖觉的微笑,接着将笔记本合在掌心,认真地朝罗凌鞠了一躬。
“谢谢前辈体谅我的冒失。”他张口说瞎话,“纸上写的演唱会设计还请您帮忙保密,多谢了。”
“什?……哦,哈哈,没问题。”罗凌蓦然意识到夏淞在给刚才的事情找借口,有助理陈亮在旁,他的确不想过后再面对那些名为关切实则监管的询问。
等等。
罗凌心中一凛。
演唱会设计……演唱会设计?!
罗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临走之前还给他下了个套!
他们都清楚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东西,但夏淞一开口将内容定死,那么罗凌今年的个人演唱会就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和“千色”演唱会相似的元素,因为他“不慎看过了‘千色’的设计”。
同理,璨华娱乐也绝对不能找任何理由抹黑“千色”演唱会抄袭,因为是罗凌“先看的”,有先有后的事,谁抄谁还真不一定。
而假如罗凌否认他没看过“千色”演唱会的设计idea,夏淞必然会拿出本子上的签名和撕痕证明今天发生的事,如果罗凌再次表示当时的确有纸,纸上也的确有字,但字不是“千色”演唱会相关,夏淞就可以反问他:“那么纸上的字是什么呢?”
罗凌敢说吗?
他不仅不敢,还得防着夏淞把那两页纸公开,毕竟上面的内容可不得了,公布之后就算璨华娱乐可以公关,他在秦绝那边的信誉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感度也完蛋了。
甚至洗地的对策都没用——夏淞当着他的面撕下了纸,撕口非常不规则,像指纹一样具有随机性和唯一性,只要拿出袖子里的两张纸,把撕痕一对,就能证明它们和它们的内容都是原装。
要是再接着洗,说纸上的东西都是后来写的,罗凌看到的时候是空白的纸页呢?
糟糕!
罗凌恍然惊觉,“起誓书”的那页笔迹明显书写得分外发狠,力透纸背……确实是物理上透过去了!
他签名的那一页上面,有前一页“起誓书”的淡白色印痕。
但他当时神思恍惚,并未发觉,只想着赶快签完结束,脱离良心被拷问的苦海,现在回忆起来已经悔之晚矣。
只要找专业人员做一下笔迹鉴定,便能确认印痕和罗凌的签名谁在下谁在上,继而判断它们书写时间的先后。
这下,百分百不能抵赖了。
签字笔和笔记本封面上有他的指纹,笔是“千色”周边,用的墨水是带着点闪粉的特制墨,一切的一切证据确凿,方才发生的事对外就是夏淞找罗凌要签名、不慎泄露了“千色”的演唱会设计让罗凌看到、夏淞连忙撕掉那两页纸、罗凌继续签名并答应为他保密……
环环相扣,一处算,处处算,这是给他下了个死圈套。
始作俑者夏淞已经走远,回到休息室的罗凌却剩下一头的冷汗。
好、好恐怖的后辈。
不对,真要严格计算,夏淞和他同龄,只是出道时间没他那么早罢了。
罗凌抬手扶额,情绪复杂。
他再怎么说也的确是龙国第一位正儿八经的少年偶像,看待“千色”就像前辈看后辈,同时他又心里明白,自己最初热爱的便是表演,是谢贞给他规划了选秀道、拿偶像做跳板、先积累足够名气再转型的路线。
罗凌当年拼命练习唱跳,有一半是像应对考试一样,期盼着考完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另有一半是为了回馈粉丝的支持与期待,她们实在给了他太多太多的爱和钱财,他能做的也只有在舞台上表现出色,就像学生以成绩单上的分数回报供他吃穿读书的家长。
真要说起来,罗凌一直对那些陪伴自己从练习生一路走来,至今还心心念念着“偶像罗凌”个人演唱会的粉丝们心怀愧疚。
他欺骗粉丝的事情太多太多,从出身到人设,从梦想到这些年林林总总的大事小事,他根本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诚实,“罗凌”比起活生生的真人,不如说是璨华娱乐培养起来的一款光鲜亮丽的橱窗人偶。
所以当“千色”以绝对的实力派姿态出现的时候,罗凌看他们实际上抱着一股“偶像时代后继有人”的欣慰心情,他甚至有点希望部分冰激凌爬墙到“千色”那边——他自己当偶像的目的并不纯粹,但“千色”真正热爱舞台,他们比他更适合她们去爱。
只是没想到,他自以为的后辈们不仅实力超过了他,在其他方面也超过了他。
罗凌始终居于被保护(同时也被控制)的位置,因此他柔软,无害,没有攻击性,讲话含蓄委婉,跟谁都和和气气。
他直面过许多恶意,来自高层大人物的,来自“同行对家”的,来自粉丝的,他被“九月猎人”的成煦火当面骂过很脏的词,也听过“朔风”队长的阴阳怪气,但论起诛心……可能“千色”夏淞会排到前三名。
后生可畏,哪方面都可畏,罗凌确实畏了。
他趁喝水的功夫叹了口气,把“演唱会设计”的事记下,想着回头找谢贞提前规避,或请她知会一声那些负责与“千色”竞争,对“千色”动手的部门,让他们歇歇心思,不要轻举妄动。
罗凌很少记仇,也不想记仇,他其实有些羡慕夏淞的锐气。
倘若他也能狠下心把察言观色和善谋人心这两项技能放在进攻而非讨好上,或许他会从谢贞和公司那里拿回更多的话语权。
罗凌沉默,他依然没有勇气,连虚幻的设想都不敢把话说死。
又一声叹息轻轻响在休息室里。
随即是一句乖巧的、汇报似的解释:“没事,陈哥,我只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