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伙人点的菜量太大,无人机运费太贵,也不一定送得过来,路上还是得靠人力。
“无妨,有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正想变着花样体验民间疾苦,给他点锻炼机会。”秦绝很了解地说,被刘哲埋怨地看了一眼。
“噫。”秦绝一身鸡皮疙瘩,“不要朝我撒娇,哥们不吃你这口。”
“我靠。”刘哲秒秒钟恢复本性,一脸郁闷地锤了她一拳。
“哎,说起来我之前看到你了。”秦绝掰开成摞的一次性饭盒,“头一眼没敢认,仔细一瞅竟然真是你。”戴个头盔骑着小电动车送外卖。
“嘘!”刘哲赶紧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秦绝耸耸肩,贴心地终止了话题。
“话说你们刚才聊啥呢,我有没有错过什么精彩的?”聂星梁放下可乐雪碧和橙汁。
“错过了避雷名单,稍后我整理一下发到群里。”秦绝言简意赅,“再有就是林柔想跳槽,正在找下家。”
“啊?那来我这!”聂星梁立刻道,“帮我分担一下我妈的控制欲,她最近恨不得找根绳把我拴上。”
林柔“噗哧”一乐。
“你如果说的是月初的事,那我要站在令堂那边。”古文松好笑地摇摇头,“自己大半夜溜出去骑马,你瞧瞧这像话么?”
“#聂星梁为拍《风雪芙蓉》刻苦训练马术#连夜蹿上热搜第三。”道具师祝溪说得一字不差。
“可不是,那天晚上点开词条里的视频给我吓一激灵,黑咕隆咚的,你是真不怕啊!”乔远苏大摇其头。
“确实危险。”曲楠附和。
“嘿你们几个,至于吗!”聂星梁气势汹汹地拧饮料的瓶盖。
“听说蒋导把你的宵禁时间设置在了晚十点,我个人认为非常合理。”詹长清不紧不慢地背了两段法条,“理解你的敬业,但马匹在拍摄期间属于马场和剧组
的共有财产,你应该庆幸热搜第三写的不是#深夜偷马贼曝光经查为聂星梁#。”
“可恶。”
聂星梁悻悻地拆开一次性纸杯的包装袋,罗含章等人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呜哇,椰子鸡汤,谁点的?”服装师岳诗诗帮着解开外卖塑料袋,闻到香味顿时满脸惊喜。
“当然是俺!”邬盎凑过去跟她贴在一块,“真得来点清淡的,麻辣遭不住了。”
“说得太对了,我也来一碗。”
“是谁点的炸鸡?是谁妄图谋害我?!”何佳逸一边尖叫一边拿走两盒炸鸡腿。
“嘶,好香的猪脚饭。”
“你的渔粉。”祝溪小心地捧着碗递给苏酥。
“来手抬一下,我盛点蔬菜沙拉。”丁鸣谦艰难地越过条条手臂。
“终于吃上饭了,呼。”乔远苏拿着一块馅饼细嚼慢咽,“说起来,班长刚才提到《剑影天骄》,我记得跟它同期的还有一部,好像是叫……”
“《玄奇》?”
“对,架势铺得挺大,但我不太看好。” “《玄奇》也给我发邀请来着,酬劳吹得天花乱坠。我本来真打算去那过渡,后来打听了下,感觉不管钱多不多,事肯定多,这么一想还不如去曲楠那边帮忙
。”
“好啊,随时欢迎!”说这话的时候曲楠正在给何佳逸舀汤。
“话说《谁侦》进展到哪了,能透露吗?”
“我想想,上周二我们刚发了新一轮的试玩招募……”
“试玩?” “对,跟游戏内测一样嘛,得先找几个人模拟一下,看看实际推理的过程里有什么没发现的bug——哎呦,真该给大家看看那个密密麻麻的试玩员保密协议
,詹老师下次别那么能写了,我求求你。”
“附议,每次看到那几张纸我都好想怂恿曲导把你从顾问的名单里踢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期待啊,什么时候能正式上线?想看柔柔和班长立刻开录!”
“至少得明年……明年下旬吧,从头开始搞一个综艺是真的磨时间。”
“哎,确实,都不容易。”
你一言我一语,轰趴馆里再度热闹起来,比起还未从《娱乐实习生》毕业的那会儿,此时的氛围更加安逸,有一种“到家了,不用装了”的松弛。
秦绝找到坐在阳台上的方友文。
“袁萧把你那份鱼丸米线全端走了,不去看看?”她走过去,手一撑,也在窗沿上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没事,就他那饭量,我待会儿把剩下的吃了就行。”方友文笑笑。
秦绝随意地应了一声,又道:“想什么呢,散发着一股抑郁文青范儿。”
方友文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低下头,手腕上的红色腕带还好端端地戴在那,颜色非常醒目。
正如岳扬所言,他们红组的人今天全都不约而同地戴上了它。
有的是出于真情实感的怀念,有的是自身充满仪式感,也有的是考虑周全,明白什么场合做什么事最合适。
“我起初真没想起来。”方友文摘下组长手环,拿在指间把玩,“直到那天拉开抽屉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它。”
他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班长,出名真他妈可怕。”
秦绝笑了一声。
“更可怕的是我居然开始习惯了。”方友文双手合十,也把手环合在掌心,“你懂,我从来没有摆谱的嗜好,在片场是个暴躁阴沉傻逼是因为我想把作品拍好,不是故意针对谁。但前几天,闻玉麒的司机给我拉开车门顺便九十度鞠躬的时候,我竟然看都没看他一眼,随便点了个头就进了大厦——我草,这真的有点恐
怖。”
秦绝不接这个话茬,另起新篇:“你睡了几个?”
方友文差点从阳台上栽下去:“我没有!”
“哦,那爬你床的有几个?”秦绝问。 “……四五个吧,记不清了。”方友文疲惫地闭上眼睛,“我洗完澡出来看见屋子里站着个人还以为是什么变态狗仔——但一个裸体女人站在那也够变态的。
我是说这件事。”
秦绝很缺德地问:“取材了吗?”
方友文很无语地看着她。
然后点了点头。
“可以,说明你的身体依然由脑子支配,不是**上长了个人。”秦绝说。
方友文受不了了,捂脸笑出声。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呃,粗俗的用语。”
“别管这些有的没的。”秦绝道,“取材到什么了?”
“嗯……我还记得她楚楚可怜的表情,还有她说的那句……‘求您【——】吧,不然我没法交差,回去要被罚的’。”
方友文的神情和语气都很飘渺,“以后要是遇上情节类似的戏,我知道自己要怎么拍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 “当时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就‘在同情心的驱使下’接受了这份安排。呵呵,说真的,玩这套的上位者可真擅长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把目标架上道德高地,好像*女人也变成了一种对她们的拯救似的。”
方友文露出讥诮的笑容。 “那个送她过来的大老板,他手里有几条电影院线,想让我给他的电影院多拍点裸眼3d的限定内容——他大概以为我能联系到秦科做更多的特效吧,我不知道。”
“我没想到自己也有被这样‘讨好’的一天,太魔幻了。”
方友文陷入沉默。
他以为他毕业之后将要面对的是投资商施来的重压,是爆款商业电影和文艺内涵影片之间的抉择,是资方和片方肆意插手指导塞人的混乱现状。
对此,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却没想到,他面临的、需要抗争的不是那些规则,而是这些“规则”。
“剑和盾牌都拿好了,等着抵抗强权,结果等温香软玉贴上来的时候才意识到敌人的攻击来自身后。”秦绝一针见血。
方友文更加沉默,沉默地点头。
八月初他还在因为得知自己的电影即将在沪城isca小范围上映而不敢相信,八月底他还在因为自己的电影即将全球公映而欣喜若狂。
彼时他又是惭愧又是激动地想着自己竟能在短时间内迅速领先同行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岁月,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浓郁的光环同样让他跨越了向上斗争的阶段,以至于自己竟连“福利待遇”也远比那些仍在刻苦努力的电影人来得更早。
“这东西……不是纪念品,是警示环啊。”
方友文再次把红色腕带套了上去,像郑重其事地戴上一副神圣的镣铐。
“我希望自己不会有被蚕食殆尽的一天。”他阴沉地起誓。
“你身边得拴一个袁萧。”
秦绝说,“你看他,《鳞人》结束以后无缝进《熔炉》剧组,累得都快死了,根本没有成名之后享受光环的余裕。”
方友文深有感触:“是,他平均每三天给我打一次电话然后哭着说他想跳楼。”
“……”秦绝始料未及,“袁萧需不需要心理医生?我认识一位很靠谱的。”
“曾导一开始就给他配了,据说也给你准备了一个。”
这下轮到秦绝沉默。
急救车停在旁边,说明安排急救车的人一早知道会有人陷入濒死的境地。
但她明明知道,或者说明明可以避免情势变得如此糟糕,却仍然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了。
“以前辈为镜,镜子的镜。”过了一小会儿,秦绝拍拍方友文的肩膀,“你在坚守初心和贞操的同时可以多跟曲楠学习一下。”
筹办《谁是侦凶》不累吗?累,但曲楠手底下的大家看着精神状态相当不错。
“……我努力。”方友文叹气。
他所有的谦卑都在片场之外,片场之内有时候连袁萧都拉不住,《为难》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至于《鳞人》,方友文很清楚他在大部分工作人员的眼里其实跟闻玉麒没什么两样。
傲慢,自大,强势,做事斩钉截铁,不留余地,绝对算不得一个好相处的领导,但因为有能力,也有成绩,结果证明一切,所以叫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佩服。
这样的人有很多,这样的导演也有很多,曾欣慧琴就是其中之一。
方友文心里不是太想自己沿着曾导的道路一路狂飙,但倘若某些人某些事真的对作品细节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他……没把握自己能像曲楠那样以人为先。
精益求精是把双刃剑。
“不说了,越说心事越多。”方友文深深地吸了口气,“晚上又要睡不着觉了。”
秦绝体贴地看向大厅:“我猜袁萧快吃完了。”
方友文笑了:“我猜也是。”
他跳下阳台,伸了个懒腰,“哎~残羹剩饭时间到。”
又骂骂咧咧地说:“不知道这帮家伙又宰了我多少,我就应该趁早把支付密码换了。”
秦绝懒洋洋地跟在方友文身后:“所以现在的支付密码是什么?”
“第三轮分组的日期。”方友文说完之后自己愣了愣。
秦绝的食指穿过方友文手环和手腕间的空隙,勾起手环,也顺带高高拎起方友文的胳膊。
“那我觉得你不一定非要戴着这玩意儿。”她笑着说。
印着“leader”的手环是渐变透明设计,方友文看着它,也透过它看到不远处津津有味的同袍,和慢吞吞放下食盒的袁萧。
灯光下的一切都看起来如此明亮,包括此时此刻他胸腔里抵挡着糖衣炮弹的初心。
哦。方友文蓦然意识到,他现在也站在光里了。
不,实际上他一直都没踏入阴影——只是有时候站在光与暗的分界线,背对着光,于是只看到自己前方尽是黑暗。
然后秦绝轻轻地扳了一下他的肩膀。
于是方友文转过身。
“——卧槽你们也太能吃了!还剩下什么给我尝一口!” 笑骂声里他轻快地朝前迈开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