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注定要持久的大战之前,安抚好参战诸将,让他们坚信主帅不会冒进、不会拿他们和士兵们的生命随意冒险,从而愿意信任主帅的令行禁止,永远是非常重要的。洪承畴在松锦之战中,一个相当大的问题,就是没做好这方面的安抚和统一思想工作。以至于八总兵互相猜忌、谁都觉得督师有可能进退失据、谁都有可能成为生死关头被抛弃的炮灰,然后才有了王朴之流的“抛弃友军先逃”。王朴之流固然是罪该万死,最后也确实被崇祯斩首了。但洪承畴的问题,绝对不能因为王朴有罪就忽视。人都是有脑子的,不是游戏里的npc。一个读圣贤书的人,到了危急关头,只跟人谈忠君爱国、保卫家园有什么用?必须多管齐下,显示自己很尊重将士们的生命。当然,说大话容易,要实践兑现就难了。沉树人在接风宴上,言之凿凿跟刘国能、黄得功许诺,他要设计分散李自成的兵力,再伺机推进,绝不会在李自成兵力集中的情况下就贸然动手。能做到这一点,固然会让刘国能黄得功对他更有信心,以后言听计从,可惜刘国能黄得功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沉抚台具体会如何兑现。沉树人自己,应该是全场唯一一个对全局走向心中有数的人。……接风宴结束后,当天晚上回府,沉树人立刻就召见了最近才投靠自己的万元吉。也就是那个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原先担任杨嗣昌监军的万元吉。前几天杨嗣昌病故后,万元吉也戴孝过了头七,算是持了师礼,然后就国事为重,投靠了沉树人。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沉树人继承了杨嗣昌在湖广等地的剿贼遗志和亲军,当然也要继承一部分幕僚。沉树人在用人时,还挑挑拣拣了一番,把人浮于事的,保密性上不太可靠的,都裁汰掉了,至少也是平调到不重要的岗位上。万元吉能被他留下重用,已经是看在这人有点做机要工作的本事,而且可以确保杨嗣昌身边此前那筛子一样的情报泄露,跟万元吉没关系。万元吉是经过事实检验的,绝对不是李自成或者张献忠的内奸,沉树人这才会用他。用了几天之后,沉树人也发现,万元吉对于敌军的情报工作,还是有点建树的。尤其是杨嗣昌虽然没能力在李自成、张献忠身边埋眼线内奸,但是大明文官的窝里斗本事一直是不差的,所以杨嗣昌生前,在左良玉、孙传庭身边绝对是有内奸的,那是提防自己人用的。这些眼线系统,如今自然也随着万元吉的投靠,一并归了沉树人。沉树人最近要分摊敌军的压力,这些内线,刚好也就可以废物利用起来。前几天,他就已经交代过万元吉,该如何如何了。此时此刻,夜深人静,万元吉来到抚台的书房,仔细汇报。沉树人张口就问:“上次交代的事儿怎么样了?隔壁南阳府,左良玉最近有没有跟李自成接触?我不相信以他的为人,这种关头会老实到什么都不做,就闷声守着南阳府。”万元吉闻言,心中的敬畏也多了一分,心悦诚服地回复:“大人真是料事如神,上次大人吩咐之后,下官就已经让阁老在左良玉身边的眼线盯紧了。盯了没几天,就探到左良玉居然主动派人给李自成送信,就是前天的事儿,下官刚要回报呢。不过没法打探到左良玉的信写了什么内容,杨阁老留在左良玉身边的眼线不够心腹。”沉树人等这一天其实已经等了有一阵了,他最近其实天天收工后都有问万元吉,所以也谈不上运气好。一切运气都是有备而来的人才能抓住,运气差,就多等一会儿。前提是你足够了解人性,了解对手,知道某些事情迟早会发生。听到这儿,沉树人也是冷静而澹定地摆了摆手:“内容不重要,只要确保左良玉跟李自成联络了就行。信里的东西,都不用费脑子,随便猜猜都能猜到,肯定跟示好有关。自从我军北上汝阳、上蔡集结,李自成也派了越来越多的部队往郾城集结,旁边的叶县多多少少也会分摊到一些。郾城的兵马,是阻挡信阳府的官军北上的,叶县的兵马,可以阻挡南阳府的官军北上。左良玉看到叶县也有增兵迹象,会不担心李自成是否要继续拿他开刀?这个节骨眼上,怎能不忙着跟李自成交底,表达互不侵犯之意?”万元吉在白天刚知道左良玉确有给李自成送信的消息时,琢磨了半天,此刻也差不多想明白了,已经意识到左良玉很有这么做的可能性。不过听到沉树人想都不用想、第一时间就能一语道破,他还是很佩服沉树人的敏锐的,加上对方是上官,当然要表达自己的五体投地:“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如此道理,竟瞬间就想明白了。”沉树人摆摆手:“这没什么,想明白不难,关键是应对。既然如此,你能估计出,李自成如果给左良玉回信,大约哪天能回到南阳县么?”万元吉是搞情报的,对信息传递的速度很了解,只是稍微想了想,就说:“我们的人从南阳把消息传到汝阳,最多也就比送到开封快一天。所以最多三四天之后,开封就肯定会有人回到南阳回信。”沉树人点点头,一天的路程差,往返就是两天。所以自己要立刻做出应对、派人去南阳搞事情,最快也就是比李自成的回信快两天,确实不能耽误了。沉树人略一琢磨,就喊来心腹管家沉福,让他去把文书幕僚顾炎武找来。万元吉在旁边看得一脸懵逼,想不通找顾炎武干什么。虽然沉树人身边的心腹,除了自己沉家带出来的之外,就只剩顾炎武这个老朋友了,可顾炎武压根儿就是个传统文人,这种时候能做什么呢?不一会儿,顾炎武就大大咧咧的到了。他在沉树人身边,每天做笔头工作,偶尔还负责占领宣传制高点,双方合作两年多,关系始终是比较松散的,沉树人也始终保持了几分朋友的礼遇。万元吉看到顾炎武的潇洒,心中也是有些羡慕。而沉树人也是毫不客气地吩咐:“顾兄,帮我写一封书信,给左良玉的,大意就是希望他看在大明的份上,在我军进攻郾城时,从旁策应,同时进攻叶县,逼着李自成分兵,好减轻我军的压力。他虽然被杨阁老的决策连累了,可毕竟还有六万老兵,大家都是为朝廷效力,应该不计前嫌。”顾炎武刚来,听到这话就懵逼了。他也没做过官,生性闲散,心直口快,直接就不管万元吉在场,开口质疑了回去:“贤弟没开玩笑吧?左良玉跟你势同水火,一封信怎么劝得回来?连我这种外人都听说了,去年你就是因为李……那位李姑娘的事儿,让左良玉很没面子,这种小人肯定会怀恨在心经久不息的。”沉树人把脸一板:“让你写,你就写。就算无效,你是代表我去的,左良玉还敢杀你不成?那样他就真得背负上背叛朝廷的反贼之名了,他知道轻重的。至于写了之后他不照办、连策应的姿态都不肯做,那是他的事儿,至少曲在左良玉,到时候陛下那儿也有个交代。”顾炎武想了想,误以为沉树人这还是在打窝里斗的主意,这一招并不是真想让左良玉出兵,只是要在官场的政治斗争层面恶心左良玉,将来进一步打击左良玉在朝廷里的生存空间、减少朝中对左良玉持支持态度的文官数量。既然只是如此,顾炎武觉得他帮忙写一封信,甚至当一次信使,也没什么。拿着沉树人每月一两千两的俸禄润笔,这点活儿还是要干的。而且左良玉只要还顶着大明武将的身份,绝对不敢对使者怎么样,此行绝对没危险。顾炎武琢磨好了措辞,也就领命而去,立刻开始动笔。临走前沉树人关照了一句,让写好后拿来给他过目,然后明天就送走。望着顾炎武离去,万元吉心情复杂,低声试探着问:“大人不会真的只是想挤兑左良玉吧?如果是为了分李自成军势,靠亭林先生的文笔,怕是也难以成事,这不是言辞可以打动的。所谓偃王仁义而徐亡,子贡智辩而鲁削。齐人攻鲁,去门十里为界,鲁人倚仗子贡,也不过换回齐人一句‘子言非不辩也,然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谓也’。利益当前,智辩有什么用。这种事情,如果非要做,不如让下官……下官虽至今未能立功证明自己,但那不过是此前没有机会,今日大人只要给这个机会,便如锥置囊中,脱颖而出。”沉树人却智珠在握地澹然一笑:“这事儿你反而做不了,我要的不是让左良玉真出兵,只是要我派去的信使,抵达左良玉那儿的时候,多拖延几天,恰好被李自成也派去回信的人撞见,这就够了。我要的,只是李自成知道我信使的存在,知道我跟左良玉也有在沟通。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