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钓鱼城一战,那望台轰然倒塌,蒙哥重伤,早晚都是要死的。但当时李瑕决心要击溃蒙军,一为收复汉中,二为振奋人心。这一战还改变了一件事……即蒙军无法掩饰蒙哥的死讯。十一月初蒙哥死,十一月二十日宋廷在收到钓鱼城战报之时, 已经知晓蒙哥死了。丁大全甚至要以功任李瑕为御前诸军都统、成都安抚副使、兼知嘉定府。偏是这种情况下,忽必烈大军杀来,宋廷依旧是大惊失措。个中原因,李瑕与张珏说过。大宋中枢对蒙古汗廷那种隐秘的争端有所了解、还能提点官家之人,本就没有。且贾似道既要立滔天大功,更是竭力安排。一些明智之人, 如江万载、高达、张世杰……均已被他调往京湖。剩下的,已被一手遮天的丁大全从官家身边排挤出去。谁还能提醒官家?~~赵昀近来虽然愈发贪图享乐、愈发怠政,但终究是不蠢。回到选德殿时, 他已冷静下来。。“告诉朕,你确定忽必烈势必归争汗位?”“臣……确定无疑。”丁大全拜倒,下了他的赌注。他只能相信李瑕。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赵昀不太相信,道:“说原由,朕不听虚言。”“臣入枢密院以来,日夜研读当年李瑕带回的蒙虏情报, 对漠北汗位之争略有了解。蒙哥有弟八人,其中, 同母弟三人……”丁大全不仅是收到了信, 还见过了林子,开口并不怵。“……蛮夷如此,故而臣推断,蒙哥一死,其弟必为争位而大打出手。故, 以枢密院命四川制置使吕文德挑拨蒙古争端,一举收复汉中!”赵昀已渐渐开始恢复了理智,道:“白日你可不是这般说的。”“陛下明禀, 枢密院真下令吕文德,千真万确,有据可查,请陛下核验。臣只是不明白为何吕文德会推却收复汉中之大功……故而不敢反驳。”“不敢反驳?”赵昀问道:“你堂堂宰执,惧吕文德乎?”“臣该死。”丁大全匍匐于地,道:“臣与贾似道有隙,如何言语,皆有进谗言之嫌。”赵昀偏要问。“‘贾公将于京湖大有作为’,此言何意?”“臣不敢言。”“朕赐你无罪,言。”丁大全沉默许久,缓缓道:“贾似道预料到忽必烈要退兵,故而……欲立大功。”“他为何不向朕禀奏?”“臣亦未向陛下禀奏。”丁大全道:“蒙哥死后,臣虽猜测蒙古或有争端。但此事空穴来风,臣绝不敢确认。否则将士懈怠,臣便是千古罪人!”赵昀冷哼一声。丁大全又道:“直到汉中收复的消息传来,蒙军数万大军,不敢与我大宋千余人交锋,急退关陇,臣才敢与陛下说出猜测……”“你是说,贾似道亦如你这般作想?”“是。”“朕要听真话。”丁大全再次匍匐,道:“臣不敢说。”“说。”“淮西败得太快,事有蹊跷。”赵昀大怒。他冷冷盯着丁大全许久,却是没把怒火发出来,又问道:“李瑕与吕文德走得很近?”“臣……臣听闻……钓鱼城一战后,李瑕与吕文德抵足而眠、契若金兰。”丁大全话到这里,又高呼道:“陛下明鉴,臣于李瑕,不过是惜其才,提携过他一次。绝非党羽。李瑕传信于臣,称‘言尽于此’,实有投靠吕文德之意。”赵昀脸色冷下来,许久不说话。殿外,饶虎臣还在高呼。“陛下,臣有急事求见……”赵昀喜怒不定,终于开口,向丁大全道:“到大殿领百官候着。”“官遵旨。”“传饶虎臣……”~~“陛下!臣认为,当此兵危战凶之际,万不可将入援大事托于李瑕!”饶虎臣才进殿,已双手将一封信件奉上,又道:“昨日,有人往谏台投书,臣请陛下御览!”赵昀看过那信,不露声色。“爱卿如何看此事?”“臣,弹劾成都府路步马……”赵昀打断道:“成都安抚副使。”饶虎臣一愣。“因鱼台战功,数日前朕已迁李瑕为成都安抚副使、兼知嘉定府。”“臣弹劾成都安抚副使李瑕私交重臣、收受贿赂!弹劾四川制置使吕文德潜通蒙古!”赵昀摒退左右,道:“朕问你,如何看此事?”饶虎臣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明鉴。李瑕、吕文德私下勾结,沆瀣一气、无法无天,绝不可放任此二人如此下去……”赵昀没有马上说话。他目光落在手里那封信上。这是有人抄录了李瑕写给吕文德的信。没有太多话让赵昀感到生气。什么“唯求凤园为居、求汉中一成之利”,司空见惯之事。唯有一句,让赵昀极是在意。“愿调任鄂州为国尽忠……”为何想去鄂州?显然,李瑕极确定忽必烈会退兵,巴不得到京湖去立功。跟着贾似道。这些臣子,心里算定了有惊无险,却故意惊唬他们的君王,就为了那天大功劳。想到这里,赵昀眼中已没了怒意,只有寂寥。天子,果然是孤家寡人……哦,对了,只有吕文德不想要这个大功劳。谷驋因为樵夫老实巴交?不,因为吕文德想守在川蜀,为了能在汉中与蒙人互市。从此,钵满盆满,再不用仰赖朝廷调度粮草。如此一来,吕家军就真成了吕家军。……“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赵昀开口,长叹了一声。饶虎臣大哭,拜倒道:“陛下!陛下切莫伤心,值此风雨飘摇之际,臣却控诉大将,臣有罪!”他磕了头,又道:“然,绝不可将社稷大事托付李瑕,臣请调遥郡团练使高达驰援鄂州,助贾似道解鄂州之围……”赵昀已完全恢复了君王气度,亲自起身,扶起饶虎臣。“起来,到大殿候着。”~~远处,朝鼓已响,赵昀却未急着去大朝会。赵昀想了很久,召来董宋臣。“调李瑕驰援的旨意发了没有?”“禀陛下,还在中书省,只等天明再……”“收回。”赵昀道。董宋臣连忙应下。赵昀起身,踱了两步。“拟旨……调吕文德火速驰援鄂州。”简简单单一句话,其余的自是有董宋臣添上。赵昀看着他写就圣旨,道:“盖印吧。”他眼神中还在泛着思量。既然吕文德与李瑕契若金兰,交好到如此地步……此二人必然不能同时留在川蜀。先抛开李瑕不说,吕文德必须调走。赵昀不会治吕文德的罪,但绝不容许吕家军掌握财源,渐渐脱离朝廷掌控。此事毋庸置疑,不须犹豫。处理完这桩事,赵昀继续踱起步来。“再拟旨,调高达入镇重庆、调李瑕……罢了。”董宋臣一愣,停下笔来。“陛下?”赵昀摆了摆手,没再多说什么。把吕文德调走之后,川蜀由谁守是个问题。但不能这般轻易换将,襄阳亦是重镇,高达不能轻调,且鄂州局势还未明朗,随时要再调高达增援。另外,汉中才收复不久,现已调走吕文德、王坚,更不宜再调走李瑕了。蜀帅人选,再次成为一个难题……先让李瑕镇着汉中再谈吧,此子至少不似吕文德兵强马壮,又爱做生意。呵,当效狄青,仗节临戎,辅圣推忠?~~天光微亮。随着天子入殿,大朝会已然开始。而在内宫的受厘殿,阎容饮尽一碗药汤,脸上又有了神采。她不久前才吓破了胆恨不得当场病死,但转眼听说蒙军会退,又马上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