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色洪流从城门涌入,他们身后都绣着蛤蟆,这种丑陋的生物,此刻在帝国军心中俨然已成为恐怖的象征。帝国军从两侧涌过来,想要将敌人堵回城外,两道洪流恶狠狠的碰撞,溅起红色的血浪。李乐天身先士卒,出现在队伍最前方,他握紧剑,高高扬起,又重重挥下。“杀,与我杀!”“殿下的安全要紧,我们掩护殿下撤退。”负责保护李乐天的亲卫道。李乐天挥剑砍掉一名起义军的脑袋,血溅了他一脸,他伸手抹去,瞳孔已布满猩红的血丝。“杀,再敢有言退者,与此人同命!”士兵掀起一波小高峰,李乐天的悍勇刺激了诸人,他们握紧武器厮杀,然后迎来更大的牺牲。城门内外,皆是杀机,尸体压着尸体,残肢叠着残肢,李乐天也在厮杀的最中央。左斜劈,右横斩,中平刺……他双手握剑,最基础的剑招,很难说此刻的战斗凭的是大脑,还是单纯的肌肉记忆。战斗从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用最大的力气捅穿敌人的心脏,杀死和自己同样构成的生命,然而也随时在等待被敌人杀死。一柄流矢射在李乐天的肩头,他吃痛跪倒,随即昂然站起,挥剑捅进一个敌人的小腹。这种状况已分不清流矢是来源于哪里,正义教或者是帝国军。血流不止,因力竭和失血,李乐天已有些头晕。“殿下,撤退吧。”亲兵队长道。“不可退,与我杀!”李乐天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嘶吼,却是越来越无力。亲兵队长狠狠的一咬牙,将李乐天扛在背上,挥剑劈开身周的敌人,往城西逃去。“不可退,不可退……”李乐天奄奄一息,想要用最后的力气做最后的努力阻止败势。亲兵队长护送李乐天离开,对李乐天来说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对于战斗来说却是未必。将为兵之胆,李乐天的溃逃带走了帝国军最后的士气,也带走了胜利的唯一可能。一支失去士气的队伍,同待宰的猪狗相比没有任何区别。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区别啦,至少猪狗更难对付一些。李乐天明白这一点,他甚至做好与长安城共存亡,死在战场上的准备。然而他终于什么都没能做,在亲兵的带领下一路向西。此时此刻,向外逃的不仅李乐天一个,城中的商贾、平民、高官……像是被火燎着的蚂蚱一般疯狂的涌向城外。西门更加拥挤,有男人的咒骂、孩子的啼哭、女人的抽泣。这些人大多都是长安城乃至整个帝国的大人物,他们都是体面人。但今日,这些人的体面跌得干干净净。“大王子!”一名老将候在城门,似乎一直在等待李乐天。李乐天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亲兵队长,步履踉跄的靠近。这员老将是帝国将军尉迟离,他手下豢养的门客多有高手,如果此时纠集人马,杀回东门,此战的胜负还未确定。“尉迟将军……”尉迟离重重咳嗽,他已年迈,不是那名战场上厮杀的猛虎。“大殿下,快快逃命吧,老臣护送大殿下离开!”李乐天一怔,心中恍惚有什么东西被击破。然后,他又想起了更多的事情。尉迟离位高权重,帝国一多半的名将由他亲手调教。但在这次战役中,他的表现算不上愚蠢,但也仅仅是平庸而已。恍惚,是他也在等待贼人破城。这位一直被父王视为帝国栋梁的人,当真对帝国忠心耿耿么。忠不忠,奸不奸,这便是如今的帝国。李乐天想起明帝曾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养士如养鹰,饱则遁去,饥则噬主。似乎此刻也无法责怪他什么,驭下无力,当责怪的似乎只要明帝。即便想要责怪什么,李乐天确实也没有这力气。长安城破之日,李乐天中箭负伤,在尉迟离的掩护下,带着败军从西门逃出长安城。长安城破,扯掉了帝国最后一块遮羞布。但此时若说正义教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尚为时过早。帝国军不缺逃兵,但也不缺悍将,这些人带领残余兵马,在长安城内与正义教的匪兵展开巷战,杀得依旧十分惨烈。而此时,林少羽带着手下精锐,直扑帝国皇宫。在这里,他遭遇了帝国最精锐的一支队伍,鱼龙卫。帝国军是帝国的兵,但未必是李家的兵,他们大多在各个诸侯手中掌握,但鱼龙卫则是明帝亲手调教,亲手提拔,实实在在是明帝手中握着的队伍。战斗打得很艰难,据皇宫坚守,拒正义教的匪兵在门外。“陛下,长安城已破,老奴护送陛下离开吧。”刘阿吉跪在明帝面前。明帝坐在金殿上,文武百官一无所踪,眼前只有一个去势的太监。在他面前,摆着一杆铁枪,明帝目有困惑,似乎思索着什么,对于刘阿吉的话置若罔闻。“陛下……”刘阿吉又唤了一声。明帝恍然回过神来,抬起头道:“什么,你刚才说什么?”“贼兵已破了长安城,正与鱼龙卫激战,为陛下龙体着想,由老奴护送陛下离开吧。”“离开,又要逃啊?”明帝声音有些恍惚。刘阿吉不敢回答,怎么能说逃呢,要说东巡、西猎、北游、南狩,怎么可以说逃呢。明帝摇摇头,目光由浑浊变得清澈,他长身而起,龙游袍衣。“我逃了一次又一次,不想再逃了。”“陛下。”刘阿吉声音有些沙哑。“阿吉,你说日后的人,会怎么评价我们这些人呢?”明帝问。“陛下英明神武,做过的事情当是有人记得的。”刘阿吉眼眶泛红。“戎族犯边,民不聊生,诸侯林立,豪强逞凶。”明帝苦笑着摇摇头:“我们李家管这些事,的确是做的不好呐。不破不立,只希望后来人,能做得比我好。”“陛下,日后未必不能东山再起,教匪猖狂,却必然不得长久。”“不,我做这龙椅一辈子不体面。”明帝长身而立:“现在,朕想有个体面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