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城诸多人,对程大雷来说,其实也由远有近。论起来,从青牛山走出来的第一批人,关系自然亲近些,都是从死人堆里打滚爬出来的。之后再加入的,关系便略远些,有些人连程大雷的面都没见过。手下有精兵三万余,文武官员也有不少,许多人程大雷自己都识得。但偏偏这孙小毛,程大雷却还当真知道。年轻并不大,跟着程大雷时,才不过十七八岁,这几年算是长成了人。他是祖传的山贼,父母爷爷都是山贼,其父是死在青牛山与戎族的战斗中。程大雷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之后长长叹了口气,心里才开始觉得这件事不太好处理。年轻气盛,拼着脑袋打仗,在破城之后玩个把女人在这里实在不算什么。但他又的确违反了程大雷定下的军纪,骚扰女眷者,斩立决。杀了其也有好处,让凉州城的百姓看看,本当家言出法随,爱民如子。如此,可以好好收割一波人心。而问题是,程大雷也不觉得这件事如何,他手下山贼居多,走投无路的亡命徒居多,虽然程大雷从严治军,将他们训得令行禁止。但很难在道德方面对他们有过多要求。毕竟,破城之后,就连程大雷也占了崔白玉这样的无瑕美人,张肥高飞豹这等人也都参与分赃。如孙小毛这样的小兵,当然不会有他的份儿,可总也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杀了他,换来人心。还是放过他,为了他死去的父亲。程大雷忽然感觉为难起来,他也并非圣人在世,有兼济天下的胸怀。本身善恶观其实也很模糊,可不杀他,如何服众,如何安抚凉州百姓。程大雷长叹一声,忽地发觉自己也变得如同枭雄一般,要在人心和情义间做出某种选择了。苏樱伸出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道:“很难办?”程大雷苦笑一声,轻轻点了点头。“我有一个法子,却不知当说不当说。”苏樱。程大雷咳嗽一声:“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我也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讲的。”苏樱缓缓道:“你如果觉得难办,就对这件事装作不知,让吴用当这恶人,也不损你们兄弟情分。”程大雷握住苏樱的手腕,道:“我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做,要杀,或者不要杀。可假若我决定要杀,这个恶人就不能让别人替我做。”苏樱抿起下唇,拍了拍程大雷的手背,道:“是我说错话了。”程大雷为难的并非是要不要做这恶人,而是他过不去心中这个节。今次孙小毛犯错可以杀,但假若犯错的是高飞虎、高飞豹或者徐神机这等人呢,看这帮人平时为人处事,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做出这等龌龊事也不稀罕。到时候自己还舍得杀么……他们对自己当然很重要,有同生共死的情分在。可那被糟蹋的女子,对她的家人也是很重要。程大雷手中的兵将猛虽猛矣,但实在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孙小毛的事情可以缓些处理,但兵员素质问题必须着手解决了。程大雷抄起桌上笔,重重写下两个字。练兵。笔走龙蛇,依旧如鬼画符一般,可苏樱已读懂了其中的杀气。外面有人通禀,吴用求见。程大雷手下的文武,都不可擅入城主府后院,这才是张肥七拐八拐,让奥黛琳娜过来说情的原因。程大雷在书房见到了吴用,此子十分狼狈,披头散发,脸上挂着淤青。“什么事,搞成这般样子?”程大雷心情本不好,说话也板着一张脸。“那个……张将军想要将孙小毛抢走,我顶撞了其两句,便是这般样子。”“什么?”程大雷眼皮直跳,阴沉着一张脸:“带我去看看。”张肥是想要保孙小毛的,吴用是要杀的。如今孙小毛是看押在城主府的大牢中,张肥还是想着关进自己营中更保险些。负责的吴用自然不肯,于是双方就动起手来。程大雷气冲冲奔赴大牢,心情实在糟糕到了极点。倒也不仅仅是因为张肥的胡闹,而是一些其他事情。蛤蟆城的势力越来越大,是已经不是当初活过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而武将与文官的矛盾也便越发明显,张肥敢这么做,未必没有居功自高的意思。而吴用搞得这么狼狈,也未必是张肥造成的,说不得特意打扮得可怜些,激起自己的怒火。都是人心,都是算计,都……特么的是混蛋。城主府距离大牢并不远,程大雷没走几步就到了,见大堂闹成一锅粥相仿。几个武将和几个文吏吵得不可开交。“老子拼死打仗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没死在敌人手里,却死在自己兄弟手中,那里的道理。”一群莽汉乱糟糟大叫,都是血性汉子,嗓门很大,尤其是其中的张肥,更是杀机赫赫,威风八面。突然,所有声音都消失,大堂内变得十分安静。已经有人发现了门口的程大雷,垂着头颤巍巍发抖。程大雷目光冷冷扫过,随之轻轻拍了拍手掌:“好威风,好杀气,张将军要在此地杀人么?”张肥一激灵,道:“属下不敢。”程大雷迈步从人群中间经过,在书案后坐下。目光打量着堂内的情景,武将自知犯错,垂头不语。文官笔吏自以为有了靠山,挺胸抬头,就连吴用嘴角也翘起半分。程大雷的手已经举起,不知该如何落下。若是罚得太重,便助长了文官的气焰,如果罚得太轻,却又会让张肥等人变本加厉。都需要算计,都需要把握尺度。一种深深的疲惫感从心底涌上来,程大雷抬起的手无力的挥了挥道:“散了吧,散了吧。”拳头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张肥等人面面相觑,但也察觉到了程大雷的不开心,识趣的退后。吴用等人也是一头雾水,程大雷难道真的是忌惮武将势力,连一句重话都不给。只有程大雷一人窝在椅子上,身边人很多,却像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