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大业大,手底下弟兄多了,心思也就杂了。程大雷手下诸多人中,有爱财的,有爱名的,有要女人的,有想建功立业万世不朽的,也有小富即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问题在现在还没有太严重,但终究会愈演愈烈,现在程大雷在,仍能辖制住他们。一旦程大雷撒手不管,注定是分崩离析,好好一个凉州,也就成了天下诸侯手中的一块肥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程大雷轻拍着苏樱手背,认真道:“有时候真想舍弃这份家业,择一荒岛安度余生,男耕女织也是一生一世。”苏樱抿嘴轻笑,道:“真到了荒岛,也有荒岛的难处,炎夏的毒虫、风暴海啸,也够你受得。你是懒散性子,真受得了耕作之苦?”程大雷顿了顿:“你这话也有道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日子,真如果舍掉这份家业,怕日子会更难熬。”苏樱走过来,将程大雷的脑袋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是如此说,不管其他人,只要你愿意做,天大地大,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程大雷心头一暖,怀中抱紧了苏樱的娇躯,半分惭愧半分心酸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苏樱脸色绯红,嗫喏道:“都是结发夫妻,说这些做什么。”与苏樱一席话,程大雷心情终究好了几分。问题还在,但不过硬着头皮去做而已,事情能做成到哪一步,是老天决定的,但去不去做事,却是自己决定的。三日后,城中心的广场上围满了人。城中的百姓聚在外围,有兵丁把守,中间搭着高台。程大雷破城之后,杀人不少,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杀的是自己人,而且程大雷还会亲自现身。孙小毛的事情闹得很大,已经是满城风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大家都在盘算着程大雷会不会真的杀人。估计最后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毕竟在大家的认知中,破城之后烧杀抢掠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程大雷的兵在这次破城中做得并不过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程大雷是当真要杀人,而不仅仅是摆出个姿态。程大雷坐在监斩台上,两侧是徐神机、刘悲这样人,人人面沉似水,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张肥,更是黑着一张脸,像是随时会暴走杀人。孙小毛被押了过来,程大雷看着他,几日不见,他又憔悴了几分。想也知道临事方知一死难,这几天也是天人交战。“孙小毛,你可知道今天摆这么大阵仗为了什么?”“属下明白,要杀人。”“可知道要杀得是谁?”“属下该死。”“很好。”程大雷点点头:“我问你怕不怕死?”孙小毛昂着头道:“属下情知死罪,不让大当家为难,赐孙小毛一死,只是家中老母无人照应,拜托大当家了。”张肥将头侧到一旁,不忍心看下去。“好汉子,不愧是我蛤蟆寨出来的男儿。”程大雷长身而起:“来人,取酒来。”有小校端着酒上台,哗啦啦道了一碗酒,递在孙小毛面前。他垂下头,咕咚咚饮了一口,酒水将头发沾湿。之后昂起头,声音有几分哽咽。“大当家,小毛没办法再上阵杀敌了。”程大雷无力挥挥手:“好兄弟,一路走好。”艳阳高照,好大一颗人头落地。程大雷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也像是被抽走力气一般。半晌,他挣扎着直起身子,道:“将他尸首缝补好,好生安葬,莫……”想说什么,终究是有口难言。程大雷端起酒碗,往嘴里咕咚咚灌了一口酒,抿抿嘴唇,尽是苦涩。……当天夜里,城主府摆开一场酒宴,参加人数并不多,却是极其重要。赴宴的有徐神机、刘悲、高飞虎、高飞豹、秦蛮、关鱼、张肥、赵子龙、阿喜、吴用、小白狼,就连朔方城的和珅也被请了过来。在赴宴之前,大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里都在打鼓。到月上柳梢,程大雷才从屏风后走出。见到他出来,所有人都直起身。“坐,坐。”程大雷摆摆手,自顾自在主座上坐下,目光环视一圈,从一个人一个人脸上扫过。大家心里都有几分困惑,不知程大雷用意为何。大厅内没有丫鬟,没有仆人,也就是大家这些人。程大雷自顾自将面前酒碗倒满,道:“敬战死的弟兄,诸位与我满饮此杯。”大家不敢推辞,举起酒碗一饮而尽。程大雷再次将酒碗倒满,道:“这碗酒敬在做的诸位,没有你们不会有蛤蟆寨的今天。”之后,程大雷又倒满一碗酒,捧在胸前道:“最后一碗酒敬的是老天,他给我们这个糟糕的世道。”三碗酒喝尽,程大雷两腮已经飞红,他并没有多少酒量,昂起头吐出一口酒气。在座诸人都保持着沉默,大家都感觉今天程大雷情绪有些不太对。当然,程大雷的精神状态常常都不太正常,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但今夜不一样,今夜的程大雷的情绪中有一种沉重。“大当家,是否有事对我们说?”和珅大着胆子道。“的确是有些话要讲。”程大雷点点头道:“有些话不吐不快,今夜没有外人,我就照直说了。”“诸位多是从青牛山便跟着我,刚开始时日子过得紧巴,总是被人逼得绞尽脑汁。慢慢路上人来得多了,也是咱们侥幸,打下如此一份家业。中间都少不了各位的功劳。”程大雷摇摇头:“现在咱们已经是家大业大,不用再拼着命过苦日子。大家豁出命去打仗,现在想过几天舒坦日子,也不是不可。如果我不许,便是我没有道理。”在座之中,颇有几人面露惭愧,破城之后,他们没少往自己屋里捞东西。程大雷被酒呛得咳嗽一声,宛若什么都没看到。“你们都要好好活着,死去的兄弟无福消受,咱们就要替他们把能捞的都捞回来。”